也不好意思说甚麽,低头就拣一块平整点儿的石头,坐下来歇息。心想:“我小时候在家乡,虽说是家中富有,有下人伺候,不要我自己劳动;然我生性欢喜武事,何尝不是终日在外翻山越岭?但是像这麽陡峭的山,休说我不曾上过,又几曾见有人能上呢?甘联珠是练就了魁尖的上高本领,尚且累得喘气不匀;可见我这表弟的本领,必还在她之上!不过我小时候,并不曾听得我父母说,我姑母也会武艺;计算我表弟的年龄,此时不过十一岁;又没有父亲,难道是天生成这般便捷身体?甘联珠疑心这事,怕有些蹊跷;她疑虑的,怕不错!”
别武正低头踌躇,忽觉头顶上,有甚麽东西颤动!忙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根极粗的葛藤,从山顶悬下来;陈继志捏一端,在上面说道:“表哥身体疲倦了,只双手紧紧握住这藤,我拉表哥上来!”
别武又想:他这一点儿大的身体,如何能拉得起我?这不是笑话?不要连他自己都拉下山来了,不是当耍的!遂仰面朝上说道:“用不拉!我再歇息一会,就能上来了!”
陈继志在上面说道:“我母亲在家等的苦!还有几里路,不要耽搁罢!”
别武也实在是疲乏不堪了,姑且握住梆藤试试。若上面拉不动,也不要紧!并且有甘联珠在上面,也可帮拉拉。便两手牢字的将葛藤握住,即时身不由自主,两脚腾空,彷佛登云驾雾一般,只往上升。桂式的身躯很重,拉得那葛藤喳喳的响!别武心里慌,惟恐葛藤从中断了;必然跌得骨断筋折!还好陈继志手快,在吊井里提水似的,只须几把,就将桂武吊上了山顶!
别武立稳了脚,满脸通红的问道:“老弟会上山,可说是从小翻山越岭惯了。两膀这麽大的气力,难道也是吊人吊惯了吗?老弟得向我说个明白,我方敢随老弟到姑母那里去;若不说明,我总不免有些疑虑!我与其搁在心上怀疑,不如请你说个明白:姑母究竟是怎麽知道我的住处?”
陈继志笑嘻嘻的答道:“表哥要问我两膀怎生有这麽大的气力麽?我母亲还时常骂我生得太脆弱,练不出气力呢!表哥怀疑些甚麽?下山不远,就是我家;见我母亲,我母亲都会说给表哥听的!这根葛藤,是我叁四岁的时候,我母亲给我做帮手的;起初没有这葛藤,这山不能上下;於今上下惯了,这葛藤就没有用处,搁在这山顶上,好几年了。”
陈继志才说到这里,忽住了嘴,偏耳往山下听。随向甘、桂二人说道:“我母亲在下面呼唤了!请快走下去吧!”甘、桂二人也听得有女子的声音,在山下呼唤。陈继志匆忙将葛藤,塞入石岩里面,引二人下山。
下山的路,却不似上山那般陡峭;叁人走到山下,陈继志指前面一个道装女子,同桂武说道:“表哥请看,我母亲不是在前面等候吗?”桂武没回答,心想:我姑母怎麽成了一个女道士?渐渐的走近了,仔细一看,还约略认得出容貌来,不是自己的泵母是谁呢?
别武小时的乳名清官,他姑母已迎呼他的乳名;笑道:“十年不见,见面几乎不认识了!我知道你找寻得我很苦,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呢!”桂武此时,疑云尽散;忙紧走几步,爬下地叩头,口称姑母,甘联珠自也跟跪拜。
他姑母笑向甘联珠问道:“你就是北荆桥甘家的小姐麽?也真难得,有你这麽明白大义!我听得说,心里就喜欢的了不得!”甘、桂二人都猜不透他姑母是怎生知道的:当下在外面,也不便开口去问。
一同到了他姑母家里谈论起来,原来他姑母就是前几回书中所写的红姑。只因他泵父陈友兰死後,红姑的年纪,还不到叁十岁;守一个两岁的孩儿,取名继志。陈友兰遗留下不少的财产,当时陈家的族人,都不免有些眼红:想将红姑排挤得改了嫁。族人欺继志年小,好把遗产朋分。以为红姑年轻貌美,必容易诱惑。
那知红姑的节操极坚,族人用了多少的方法,都不曾将红姑诱惑得。红姑的性情异常亢爽,不肯拘泥小节。平常没了丈夫的妇人,在家守节,都是遍身缟素,到死不肯穿红绿;凡是年轻妇女所享受的一切繁华,皆得槟除净尽。而红姑生性爱红,又本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丈夫在世所穿的衣服,不肯完全废掉;安葬了陈友兰之後,仍照常穿起来。
族人便抓了这一层做凭据,在临湘县告红姑不贞节。亏得那县官廉明,将族人申斥了一顿。
红姑就搬到临湘乡下住了。族人告红姑不曾如愿,反被县官申斥了一顿,红姑占尽了上风,心中不服。见红姑独自搬到乡下去住,便集合许多无赖,去红姑家里行劫。
这时红姑只雇了一个乳母、一个粗作老妈。住在自家的田庄上。这日黄昏过後,忽来了一个化缘的道姑,年纪约有六十多岁,要在红姑家借宿。陈友兰在日,对於这些叁姑六婆,本极厌恶,从来不许上门。於今陈友兰死了;红姑见这道姑年纪已老,天色又已黑将下来,若不许这道姑歇宿,心里觉得有些过不去上得教他和老妈子同睡。
谁知到了半夜,族人行劫的来了,共有二十多个壮健汉子,一个个都用锅烟涂黑了面孔,把唱戏的假胡须挂了;劈门人室,将红姑和乳母、老妈子都捆起来,堆在一蚌床上;反锁了房门,各自抢东西去了。
红姑见乳母也被捆,却不见自己的儿子。便问乳母:“继志在那里?”乳母回答不知道,说被捆醒来,已不见了公子。老妈子就说,那借宿的老道姑,也不知去向;他必是强盗一夥的,特来这里作内应。
红姑守节所希望的,就在这个小孩;一旦被强盗劫得不知去向,如何能不心痛:只恨手足被捆了,不能动弹;不然,也一头撞死了:正在那里伤心痛哭,忽然房门开了,有人拿了个火把过来。红始料是强盗,将两眼闭了不看。
只听得乳母呼道:“奶奶!看麽?公子果是在这道姑手中抱!”红姑这才打开眼,只见那道姑,笑容满面的,左手抱继志:右手握一条竹缆子火把,照红姑说道:“奶奶不用害怕!强徒都被贫道拿住了,公子也一些没有损伤。”说,将继志放在床上;只用手在叁人身上一摸,捆缚手足的麻绳,登时如被刀割断了。
红姑坐了起来,一把抱了继志:才向道姑道谢,问:“怎主将强徒拿住的?”道泵笑道:“请奶奶同去外面一看,便知端底。红姑吓虚了心,仍有些胆怯,不敢去看。
道姑拉了红姑的手道:“有贫道在此,怕甚麽呢?一个也不曾跑掉!只看奶奶要怎生发落?”红姑彷佛加在梦中的,跟了道姑出来。见堂屋角上,挤满了一角高高矮矮的人;脸上都涂抹得那可怕的样子;一无绳索捆绑,二无墙壁遮拦,却都呆呆的正,动也不动。各人的眼睛,又都是睁的;不过不能活动的看人。
红姑向那道姑问道:“师傅用甚麽法子,能使他们这样挤在一块儿不动呢?”
道姑笑道:“这法子容易得很!奶奶若是想学,贫道可以传授给你!在山野之间居住,这类法子,也不可不知道些儿!贫道数十年出行野宿,就全仗这些方法,保护性命。这些强徒,若奶奶要怎生处置?只须说一句,都交给贫道办理就是!据贫道看:这些强徒,必非是寻常强贼;奶奶两岁的公子,与强徒有何仇恨?他们竟想置之死地:若不是贫道在旁边,将公子救了,怕公子此刻的身体,已是四分五裂了!贫道因见他们如此狠毒,才存心一个也不教他跑掉!”
红姑一听道姑的话,已知道这些强徒,尽是同族的无赖子;只要自己没受甚麽损害,便不想再结深怨。当下请道姑教众强徒醒来。红姑亲自训斥了一番,一个一个的放了,并不追究。
红姑的天份本高,从此就拜那道姑为师。D那道姑姓沈,道号栖霞;也是有清一代的女剑侠,和金罗汉吕宣良,最是投契。终年借化缘,游行各地,专一救济贫苦,诛锄强暴。他也和金罗汉一般,没有一定的庵寺。因见红姑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子,很愿意的收做徒弟。
五年之後,红姑已练了一身了不得的本领。
江湖上人因她欢喜穿红,都呼她为红姑。红姑一面从沈栖霞学道,一面督陈继志练武艺。
陈继志才二岁,刚学会了走路,就教他拣不好走的山岭去爬。五岁,就教他练气,并道家一切的基础宝夫。红姑的本领成功;陈继志的本领,便也不在人下了。
这日,红姑在清虚观中遇见金罗汉;金罗汉问红姑,已见桂武没有?红姑见问,还摸不头脑。金罗汉遂将桂武来临湘投红姑不,在华容卖艺,赘入甘瘤子家中,图逃无计;及自己如何指引桂武,如何差鹰去救了甘联珠的话,说了一遍。又道:“我前日在一家新造的房子门前经过,还见甘瘤子的女儿,在那房子里面。我料知就是桂武夫妇住在那里,只道你早已见了;尚不知道麽?”
红姑这才问明了那房子的所在,归家就教陈继志去请。所以说起来,知道得这般详细。
红姑将前後的事,说给甘、桂二人听了;甘联珠因想跟红姑学习剑术,就认红泵做了义母。
从此两家往来,十分亲密。
却说甘瘤子父子归家,听说自己女儿和桂武走了,倒不甚在意。听到末尾,来了一只黑鹰,将自己母亲的杖抓去,并翅膀拂伤了母亲的左眼;知道是金罗汉差鹰来救的。便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抓金罗汉拚命!只因知道自己的本领,不是金罗汉的对手;现放师兄董禄堂是榜样,只好勉强按捺住人性。
笆二嫒姆年老的人,受了这次大惊吓,心里加上一气,不到半月,便呜呼哀我死了!笆瘸子既和寻常人一样住家,不能不发丧守制,就把这仇恨,延搁下来。有一夭,他师叔四海龙王杨赞廷来了。甘瘤子将金罗汉吕宣良,屡次如何欺负崆峒派人,添枝带叶的说了;有意激怒杨赞廷。果然把杨赞廷激得要去找吕宣良,替崆峒派出气。
不知找了没有?出了气没有?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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