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笑道:“却又来,你们不想解包袱,走到马前去看甚么?你们既承认了:我也懒得追究!”当下拿出些药来,教店夥给两人敷上。唐采九要将包袱解下来。光明笑道:“有了这两个人做榜样,谁还敢上前来偷这包袱呢?”
这时里面已开好了饭菜。唐采九与光明回到上房。唐采九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必是无赖之徒,想将马牵走的吗?怎的却知道两人是上前解包袱呢?”
光明道:“这不很容易看出来吗?缰绳挂在判官头上,一些儿不曾移动,两个包袱都歪在一边,自然一见就能知道!”唐采九听了,心里更是佩服光明的心思细密,将来治家,必是一个好内助!二人在火铺中进了些饮食,归家自成佳耦。这都无须细说。
於今且说朱复,原是奉了他师傅智远禅师之命,打算将朱恶紫嫁给唐采九。乃事情中变,倒替了丫头光明,择了个乘龙快婿。他也只得把恶紫的亲事搁起。朱复是个要继承父志、光复祖物的人,因恐行动碍眼,又为是智远的徒弟,所以削发做和尚。但是他表面上虽是个和尚,饮酒食肉,却与乎常人无异。智远禅师也是一般的下茹斋吃素。师徒二人常借着募化,游行各省,暗中结纳江湖豪杰,方外异人!
这日师徒二人,游行到了岳州。智远禅师指着岳阳楼,向朱复笑道:“纯阳祖师朗吟飞过洞庭湖,就是在这楼上,喝得大醉,飞到对过君山上睡了。后人便在祖师那日醉眠的地方,建了一所庙宇,就取名叫做朗吟亭。於今朗吟亭,还好好的在君山上面,我们难得到这里来,也上去喝几杯,领略领略这八百里洞庭湖的风景。”朱复听了高兴,遂一同走上岳阳楼。
这岳阳楼三个字的声名,真可说是千古名胜!不曾到过这楼上的人,闻了这楼的声名,必无人不以为是一座了不得的大楼!其实这楼平常得很,就只地势在岳州南门城楼上,比别处高些,在楼上可以凭栏远眺,八百里壮阔波澜,尽在眼底,此外便一无可取了!加以中国人的性质,对於古迹名胜,素来不知道保存顾惜的!住在岳阳楼底下的人,十九都是穷苦的小贩;养猪的,养鸡的,简直把楼下当作一个畜牧场!
岳州出鱼,楼下又开设了几家鱼行:一年四季,都是鱼腥味,把岳阳楼笼罩了!本地方的人,轻易不肯上楼游玩!楼旁虽有两家茶、酒馆,然因游人稀少,生意非常冷静:茶馆还有些做买卖的人,在里面借着喝酒,讲成交易;酒馆是连这类主顾,都不大上门的!
这日智远禅师带着朱复,走上岳阳楼,先在几层楼上游览了一会,才找酒馆。朱复眼快,已看见一家酒馆的招牌,写着春色满江楼酒馆七个大字;连忙指给智远看。智远点头笑道:
“你瞧那个掌柜的,坐在帐台里面打盹,可见得喝酒的人少!我们倒不妨在这里多盘桓一会!”
二人跨进酒馆,一看几十个座头,果都空着,没一个喝酒的客。
堂倌起初听得楼梯声响,以为有好主顾来了!连忙到楼口迎接。及见是两个游方的和尚,就把兴头打退了半截!勉强陪着笑睑,引二人到临湖一个座头坐下。智远要了些酒和下酒的菜,二人一面吃喝,一面看湖中往来的船只。
刚喝了几杯,只见有三个喝酒的客,走上楼来,年纪都在三十左右。走在前面的一个,衣服华美,举动大方,虽是一个公子模样,却精神奕奕,两眼顾盼有神。绝不是寻常富贵公子满脸私欲之气、浑身恶俗之骨,全仗绫罗锦绣装饰外表的可比!走后面的两个,衣服一般的华美,年纪一般的壮盛,气概就有珠玉泥砂之别了!
朱复看了不觉怎么,仍回头向湖心眺望。智远就目不转睛的,打量那人。那人上楼时,还边走边和同来的两人谈话,一眼看见智远,便不知不觉的,停口不说了,也不住的拿那一对闪电也似的眼睛,注视智远。智远故作不理会,端起酒只顾暍。那人和同来的两人,就在智远旁边一张桌子坐下。
只听得那人笑向两人说道:“我这东道主,是不容易做的!你们不用客气,想吃些什么,只管说出来!错过了今日,就休想我再有这么高兴了!”
两人同声笑答道:“我两个只要少爷领我们到这里来了,就如愿已足!岳州原没有甚么可吃的东西,这样冷淡的酒馆,一定更弄不出好菜!”
那人道:“话虽如此,然总不能不吃点儿!终不成带着你们,白跑这么一趟?并且这种酒馆,不来则已,来了好歹得吃他一点,才对得起这里的堂倌!”那人说着,随向堂倌问有甚么好菜。堂倌满面堆欢的,说了几样菜。那人挥手教堂倌去拣好的办来,并要了些酒。
智远在这边坐着,静听那边桌上的谈论。一人忽向那人问道:“少爷刚才使的法术,就是费长房的缩地之法么?”
那人笑道:“你们要我带到岳阳楼,只要到了岳阳楼就得了!何必问这些做甚么?”
问的人道:“假若我们要少爷带到北京占玩玩,但是这么闭着眼,一刻儿就能到了么?”
那人道:“这种玩意,可一不可再!我下能带你们去北京,你们也不可以问!”
问的人连碰了这两个钉子,使喝着酒不再问了。这人即接着问道:“大家都说驾木排的人,法力很大,是不是实在的呢?”
那人道:“法力大概部有点儿,很大不大,就不得而知。”
这人立起身指着湖里说道:“爷请看那副排有多大?顺水流的有多快?想必驾这么大排人,法力比驾寻常小排的,总得大些儿!少爷何不使点法力,逗着那排客玩玩呢?”
那少爷也起身望了一望,随坐下摇头道:“无缘无故的,作弄人家做甚么?我们喝酒吃菜罢,免得无事讨麻烦!”
先发问的那人,顿时现出高兴的样子,向那少爷说道:“此刻少爷在这里,左右问着没事,我们求少爷带到这里来,本是想寻开心的!就逗着那排客玩玩,又有甚么要紧?难道少爷的法力,怕斗不过一个排客吗?”这人也在旁竭力怂恿。
那少爷有些活动的意思了。看那排正流到岳阳楼下面,两人不住的催促。只见那少爷笑嘻嘻的说道:“也好!你们瞧着罢,我把排吊在这楼底下,使他不能行动!不过你们得听我一句话!”
两人齐声问道:“甚么话?少爷只管吩咐,没有不听的!”少爷道:“等歇若有人到这里来向我们求情,你们不可露出是我作弄的意思来!”两人答应了。那少爷拿起一根竹筷,插在饭桶里面。
说也奇怪!这里竹筷才向饭桶里一插,湖中流行正急的那副大木排,便立时停住了,只在湖中盘旋,一寸也不向下水流动!排停住没一会,从芦席棚里,钻出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来,带着四个壮健水手,一齐动手,将排头的篾缆,吆喝着绞动起来,越绞动得急,越盘旋得快,就如钉住了的一般,那里放得下去呢?
那后生见绞不动,即扬手教四水手停绞,拿出香烛来点着焚烧了些黄表纸,后生立在排头,向湖里作揖,口里好像在那念诵甚么。是这个鬼混了一会,教四人又绞蔑缆,仍是只打盘旋!后生将排头上两枝蜡烛拿起来,一手拈了一枝,回头向四水手示意,扑通跳下湖去,四水手也跟着都跳下去。
好一会,后生先跳了上来,两手的蜡烛,还在燃烧。四水手接着上来,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五人一同走进芦席棚,随即走出一个白须老头,也是两手拈着两枝蜡烛,从容走下水去。
烛光入水,照得湖水通红,木排底下的鱼虾水族,都看得分明。
老头从西边下去,走东边上来,复将两烛插在排头,作了三个揖,抬起头来,向四方张望。眼光望到岳阳楼上,凝眸注视了一会。弯腰拾起一个斗大的木榔椎来,双手举着对准排头将军柱上,一椎打下去。
岳阳楼上的这少爷,打着哈哈说道:“好大的胆!居然动手打起我来了!好好!倒要瞧瞧你的本领!”说着,从头上取下帽子来,往侧边椅上一搁。芒头鎚一榔椎,帽子跳一下,一连槌了十来下,槌得这少爷大怒起来。揪下几根头发,缠绕在饭桶里的竹筷子上。
再看那老头,也露出惊慌的样子,朝着岳阳楼跪下叩头。两人对这少爷说道:“那芒头的年纪不小,本领却只得这么大!我们瞧了他这叩头求饶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怜!少爷放了他罢!”
这少爷正色答道:“我原不肯多事,你们嬲着我干!此刻倒替他求起情来了!你们可知道,这不是当耍的事么?好便好,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呢!”两人听了,不敢再说。
才一转眼,忽见那老头走上酒楼来,先朝智远跪下,哀求道:“小人下曾有事,得罪过师傅!求师傅高抬贵手,放小人过去!小人生死感激!”智远立起身,合掌当胸,念声阿弥陀佛,说道:“老施主何事如此多礼?请快起来,有话好坐着细说!贫僧出家人,最喜与人方便!”
老头起来说道:“小人一望就知道师傅是得道的圣僧!小人的排,必是师傅开玩笑吊住了,不能行走!小人只得求师傅慈悲!”
智远笑道:“这话从那里说起?贫僧师徒游方到这里,还不到一日,想去上林寺塔,都没有去。因要看这岳阳楼的古迹,游得腹中有些饥饿,就到这里来喝几杯酒,何尝见你甚么排来?”
老头现出踌躇的神气,两眼搜山狗似的,向各座头,仿佛寻觅甚么。忽一眼看见那饭桶里的竹筷子,连忙走过那边,朝着三人跪下。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是那一位作耍!
千万求开恩放小人过去!这副排只要迟到汉口一日,小人就得受很大的处分!”
那两人因受了这少爷的吩咐,不作一声,都掉转脸望着湖里。这少爷也只顾喝酒不睬理。
老头连叩了好几个头。朱复在旁看了,心中好生下忍!正要斥责这少爷无礼。智远忙示意止住。朱复只得忍气坐着。
这少爷已开口向老头说道:“你的排既不能迟到汉口,却为甚么不早上这里来?你在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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