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果然见到了梦想中的景物,却十分可悲的是被胁迫而来。
唐蓉一跨进大厅,旋即被一股香浓的咖啡和暖烘烘的炉火所包围,温柔地抚慰她这漂泊游子满是风霜的心。
壁炉旁端著一名华发稀疏的老者,他挥挥手,两名大汉和伺候餐点的佣妇立即恭敬退了出去。
“过来,坐到这边椅子上。”他的态度不是很和善,但也不算恶劣,是冷,慑人的冷漠。
唐蓉瞧瞧左右无人,他召唤的应该就是她,不自觉地挺直背脊,一颗心七上八下,坐到他面前。
老先生戴上眼镜,非常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她,隔了半晌才突兀问道:
“就是你死缠著我的孙子不放?”
“我没有死缠著他。”他的问话太无礼了,唐蓉自认没有义务接受如此傲慢的对待,霍地超身,便要夺门而出。
“坐下!”老先生用拐杖敲著椅背,脸上清楚摆出不容违拗的霸气。“我话还没问完呢。”
唐蓉趔趄了下,念及他可能是伊藤爷爷的分上,暂且再忍一忍好了,不过他最好别欺人太甚,否则休想她会傻得逆来顺受。
“你硬赖上我的孙子,究竟想贪图他什么?”老先生每句话统统带刺,刻意羞辱唐蓉似的。
“你的孙子是谁?我不认识。”她怒而扬起下巴,双眸适巧瞥见壁炉上方横架上密密麻麻,多得数不完的相片,每一张不都是……伊藤?!
他的确是伊藤的爷爷,那么诡异、霸道且无礼的老头子,难怪会突发奇想,十三岁就帮孙子娶老婆。哼!
唐蓉对他的印象由刚才的不及格边缘,直接再扣二十分。
“现在认识了?”老先生颇不悦她望著成堆伊藤照片那种惊喜交加的模样。
他不相信这个“大陆妹”是真心爱著他唯一的孙子,等著吧,迟早她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那又如何?我和伊藤是真心——”
“不准直呼他的姓氏!”他的火气说上就上,吹胡子瞪眼,简直不可理喻。
不叫就不叫,希罕!
“你话问完了吗?”再多待一秒钟,她包准会吐血而亡。
“还没。”老先生半闭著眼,嘴角下垂得厉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凶更没人缘。“你知不知道伊藤是个有妻室的人?”
“知道,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了。”唐蓉忽地鼻头一酸!泪液迳自蒙上她的眼。
“那你有什么打算?”他咄咄逼人的口气,听来分外刺耳。
“我不会破坏他的家庭,如果他太太是真心爱他的话。”她想起吉冈百惠送往迎来的工作,实在很难相信她和伊藤之间还存有夫妻情义。
假使他们已不相爱,仅仅徒留著夫妻的名分,也许她还有机会,还可等待……
“她爱不爱他都与你无关,在我眼里只认定一个孙媳妇,她必须是日本人,必须拥有清白的身世,完美无瑕的人格和操守。”这些要求无疑是判定唐蓉死刑,最尖苛的指责和凌辱也不过如此。
她咬紧牙关,极有耐性地听他把话说完,才缓缓起身,淡然一笑。
“明白该知难而退了?”他皱纹横布的脸上,那股得意之色形同一根利刺,无声地再给予唐蓉迎头痛击。
不可否认,她是彻底被击垮了,而且一败涂地,心口正汩汩淌著鲜血。
正因为如此,她才必须更勇敢,更有尊严地把恶意加诸的侮慢挡回去。
“没错,我确实没资格成为伊藤家的媳妇。您或许还不知道,我十六岁那年就当了妓女,不到十七岁又成了杀人犯,现在则到处招摇撞骗,混吃混喝。所以,麻烦跟您那清白得完美无瑕的孙子说一声,请他不要再来骚扰我,否则难保我凶性大发,使出谋财害命的绝招,届时恐怕连您也不放过。”
“放肆!”老先生勃然大怒,握著拐杖的手,猛抖得厉害。“你知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讲话?”
门外的保镳听到咆吼声,迅速走了进来,虎视眈眈地怒瞪唐蓉。
“何必动怒呢?你不肯维持长者的风范气度,怎能怪我自动把你降为市井小民?辱骂和斥喝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唐蓉昂首阔步朝大门走去,他们可以尽情诋毁她,但休想让她掉泪、示弱。
“站住。”老先生迟缓地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她,“拿去,够你下半辈子花用了,只要你保证离我孙子远一点。”
唐蓉羞得面红耳赤,肝火兀冒。低头瞥见支票上写著二十五万英磅,竟忍俊不住纵声大笑。
“才二十五万就想打发我呀?”她帐户里的存款三倍于这个都不止。“你一定没有爱过人,才无法体会真爱是金钱换不来的。”唐蓉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揣进衣服口袋里,抿嘴一笑,“虽然受之有愧,但却之不恭,所以恭敬不如从命,谢啦!”
老先生意外地笑开嘴,“早猜到你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先别太快下定论。好人不会一下子就被发现,坏人也不会笨到自动露出马脚。嘿!我觉得你应该到“社会大学”进修一门叫“人情世故”的学分,下次才不至于又帮你孙子娶错老婆。”
“你说什么?”他的威仪是不允许旁人藐视的。
“没什么,只觉得十三岁娶老婆嫌嫩了点。”顽固老头不易接受教诲,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转出那堆满桃花心木家具的屋子,唐蓉顿觉如释重负,然新的惆怅又急著占据她的心湖,令她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伊藤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又超级倒楣的被他爷爷捉到这儿削得体无完肤,害她心比絮乱,六神无主。
她该怎么办?任务尚未完成,却无故冒出一群人要围杀她;现在好了,连素末谋面的人都抢著让她好看,这座城市对她真是不友善。
唐蓉平静地走在红甎道上,双手瑟缩地插进口袋取暖,倏地觉得指头一疼,原来是支票的角角弄痛了她。
伊藤老先生给的这张折合人民币大约两百五十万的支票看著挺碍眼的,仿佛在冷净地嘲笑她。
唐蓉将它从口袋掏出来,随手放进路边一个为受虐儿童募款的纸盒子里。
周围的义工一见支票上庞大的面额,以为眼花看错了,忙拿起来看个仔细。
“小姐,等等。”义工大声唤住她。
“没什么,我是帮别人捐的。”
随后,她听到身侧响起一片欢呼,义工们鼓掌、叫好,笑成一片,为那位慷慨解囊的善心人士,大声祷告。
唐蓉淡然扬起唇畔,这笔钱比留在那势利眼的老顽固那儿,要有意义多了。
“明天,”她提醒自己,“要记得看报纸。”不知道伊藤他爷爷对于自己忽然成为大慈善家会有什么反应?
“橡林园”内,三楼完全迥异于一、二楼古堡风格的和室内,枯坐著神情肃穆的一老一少。
他们这样冷漠对峙已经几个钟头了,双方谁也不肯退让。
廊外的保镳和佣仆个个面面相觑,生怕一个不小心扫到台风尾,吃不完兜著走。
“她面无愧色地收下支票,你是亲眼看见的。”这出戏是伊藤老先生一手筹画的。
当他在日本接到雷恩的电话,便十万火急赶到伦敦来,想看看他孙子口中那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孩。
没想到唐蓉的表现令他大失所望,牙尖嘴利,视钱如命,还有一串不堪入耳的身世。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否决正彦请她到家里用餐的提议,坚持以一张空头支票,让唐蓉“现出原形”。
瞧,姜还是老的辣,三两下就被他看破手脚了,还什么百里挑一?她除了人长得漂亮,其它根本毫无可取之处。竟敢教他去修人情世故学分,可恶!
“其中一定另有缘由,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女孩。”伊藤非常后悔听任他爷爷的安排,开唐蓉一个“小玩笑”,结果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连著两天两夜,他几乎未曾阖眼,昨晚在匹特洛的古堡目睹百惠卑恭屈膝,逢迎讨好他的样子,已经够让伊藤呕一肚子气了;怎知,才步出古堡外的相思林,竟又好死不死和老管家柴田撞个正著。
“是不是,我们很快便知分晓。”老爷爷绽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老管家手里捧著无线电话,匆匆走了进来。
“主人,渣打银行的赛门经理打来的。”
“她把支票轧进去了?可真是迫不及待啊!”老爷爷得意地挤出一大片鱼尾纹,险些连眼睛都陷入纹堆里。
这下会是真的,伊藤对唐蓉有信心。
他冷眼冷面,静静聆听爷爷和银行经理的对答,然后他兴奋地得知,他赢了,祖孙三度交手,他三度获胜,第一次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老爷爷面色阴晴不定,喜怒难辨,没有人会笑得像哭,哭得像笑,除了神经病。
他作梦也想不到,“她居然把支票捐给慈善机构,害得我颜面无光。”原本只是一个自认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变成——天!
他可是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的社长,如今因一张开给英国最大慈善团体的空头支票,而成为商界的一大笑柄。他的颜面,他的颜面,哎哎哎——
该死的大陆妹,她既然不要那笔钱,为什么不当场交还给他,或撕掉以明志?完了,他的颜面全让她给丢光了。
“我们的赌注可还算数?”伊藤粲然一笑,“对不起,我知道这样问是不对的,爷爷向来一诺千金,当然不会言而无信。管家,还不快去重新再开一张支票,由我亲自送到银行,就说……”他瞪大湛亮如汪洋的黑瞳,睇向老爷爷,等候吩咐。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支支吾吾,不肯干脆表明心意。
“反正我将过错一肩扛下就是。”伊藤笑嘻嘻的,又恢复小时候顽皮的模样。
他了解他爷爷,他心目中有两大至宝,一是名声,一是孙子。终其一生他都在为这两者努力不懈,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没有人像他那样宠溺孙子的。记得小时候和邻居小孩打架,他得知消息,根本不问缘由,即一口咬定是对方的错。害他直到上了中学,还交不到朋友,人家一听到“伊藤”两字,立刻退避三舍,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以免遭池鱼之殃。
尽管如此,伊藤正彦仍旧打从心里敬爱他,没有他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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