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动是如此不可思议,它在我心底的最深处生根发芽,就好像我贪玩时跑到厨房里看家中的厨子自己发的豆芽,占据了容器的所有空间,满满的,不留任何空隙,想要根除,除非把我这颗心生生从身体里掏走,别无他法。
表哥成亲的时候我很难过,可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能给他当王妃,只好焦急的等待自己长大。等待的日子可真漫长啊,漫长的好像时间是停止了的一样。我看着外面大朵大朵开放着的合欢花,心里隐隐约约的竟觉得凄凉。
我没有兄弟姐妹,同龄的公主们在我看来多半又蠢又笨,自以为是的可笑。南国女子地位低下,即使是贵为公主,同样难逃被指婚远嫁收拢番臣的命运。但我不一样,我们蓝家的女儿都是南国的皇后,除了父亲的两个妹妹有一点点意外,她们是先皇的皇贵妃,可也没有比她们更为高贵的位子了。年幼的时候,我也曾好奇的问过父亲,为什么已经去世的大姑姑和同样进宫的二姑姑都不是皇后?人家不是说我们蓝家的女儿都一定会做皇后的吗?记忆中从未有过父亲如此震怒的面孔,他咆哮着叫人把我立刻抱走。奶妈慌忙跑过来,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亲最好的人,以后不会再有人如此待我了。不用任何人再刻意提醒,从此以后,我就把这个疑惑深深地埋藏进心间,连同着坚定的信念,我一定要成为南国的皇后。
我在很小时候就被告知,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欢天喜地的想象着凤冠霞披,心中隐隐的得意,这世间还会有谁比我更加尊贵。等到年岁渐渐大了,我懂得要做皇后就一定要嫁给皇上,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太子妃才有机会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我吓的立刻大哭起来,如果我做皇后了,将不能嫁给表哥;如果我嫁给表哥,就不能再当皇后了,我舍不得那一身凤袍。躲在被窝里哭肿了眼睛,我终于悲愤地决定,嗬,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错误的决定,我不要当皇后了,我要嫁给表哥。
我跑进书房,抽抽噎噎地告诉父亲我的决定,当时皇姑奶奶正凤架家中,她和父亲在书房说着什么。父亲听完我的话以后,勃然大怒,怒斥我“胡闹”,我们蓝家的女儿是要嫁给皇上的。皇姑奶奶却制止了父亲的训斥,她走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对父亲微笑“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她的笑容是如此诡异,以至于放在我头发上的手被我想象成泛着寒光的利刃。我觉得疑惑,抬头仔细观察她的手,明明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很温柔,于是我确信刚刚的寒凛只是我一时的错觉。父亲皱着眉头看他的姑姑,模样有些仲怔;半晌,他叹了口气,问道:“洛儿,你是不是真要嫁给你表哥?”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小女儿。
“是的。”想到我的凤袍,我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可我也好想当皇后。”
“会有的。”皇姑奶奶捧起我的脸微笑着向我保证,“姑奶奶有很多凤袍,洛儿喜欢哪件姑奶奶就送哪件给洛儿。”
我撇撇嘴,嘟囔道:“那是你剩下的东西,我不要。”
“放肆!还不跪下。”父亲慌忙拉着我磕头,语无伦次,“小女年幼无知,不识好歹,还请太后饶恕小女的罪过。“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洛儿哪里错了,倒是哀家考虑不周。咱蓝家的女儿断然没有要别人剩下的东西的道理,我们才是南国唯一的凤凰。”皇姑奶奶把我搂进怀里,问了几个诸如“几岁了,喜欢什么”的问题,她儿孙众多,常常分不清小辈。我乖巧的低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笑得和蔼亲切,在她面前,我却一点也不敢放肆。
当时我年岁甚小,不明白为什么爹爹的脸色看上去会如此沉重,他不是也很喜欢表哥的吗?我钻进奶妈的怀里,轻声询问她,她茫然地看我,说,奶妈不知道。是啊,这不会是她所能了解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了,也无法跟她议论这个话题。她的精力全部放到了我的饮食起居上,没有多余的智慧为我出谋划策。
突然间觉得寂寞,如果我有一个姐姐为我出出主意多好。
那一年,我七岁,身体一向不错的裔王府正妃在生下小公主伊若一个月后去世了。据说是生孩子时难产,伤着了元气。
正妃的位置从此空了下来。
嫁进王府以后的生活是我此生最美丽的时光,我可以天天看见表哥,看见他对着我微笑,轻轻的唤我“洛儿”,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最好听的。在我的眼里心里,除了他,什么也装载不下。表哥始终待我很好,我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只是看看我摇头,却不会说一句重话。他把我保护的很好,其余的王妃对我只有羡慕嫉妒的份,这让我兴奋而得意,尽管他的女人不止我一人,可对于他而言,我终究是不同的。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天真,天真的可笑。
唯一不同的人是有,但她的名字不叫蓝洛儿,而是叫水柔清。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非常欣喜,我从小就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姐姐,她的模样和我脑海中姐姐的样子竟几乎是重叠的!她对着我微笑,是那种很真诚的微笑,与我的身份地位权势出身毫无关系,单纯的因为我这个人的微笑。这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从小到大,恭维我赞赏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如果我脱了身上的那一圈眩目的光环,又有几人愿意理睬我。
她向我走来,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除了傻笑,还是傻笑。表哥看我们这样,模样竟十分欣慰,于是我决定,我一定要和她成为好姐妹,因为表哥希望我这样。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动机不纯的话,那么随着后来交往的深入,我已经是真心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奶妈确实很爱我,可是她不能理解我;表哥可以理解我,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我的心情。(现在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只是不愿意花费在我身上)她是唯一在我身边可以和我喝茶聊天的人。她看表哥的目光虽然不是傲慢无理,但也始终淡淡的,这种风清云淡让我安心,她并不爱表哥。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好姐妹呢?表哥待她与别的妃子是略有些不同,但我知道她是表哥费尽千辛万苦从新皇手里夺来的,表哥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如此对待一个毫无价值的普通公主,嗬,这个公主还是先皇去世前不久才认得。何况我向皇姑奶奶询问她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皇姑奶奶微笑着让我放心,她没有威胁我地位的能力。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说不出话来,皇姑奶奶对于权力的熟稔远胜过对情爱的了解,如果我真如她以为的那样对皇后的位子如此看重,我又何苦兜兜转转地嫁到裔王府去做一个侧室。那个位子上来来往往的人不胜枚举,而我希望的身边人却只有一个。
应该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相处的很融洽。我第一次怀孕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最多的人就是她,彼时我唤她作姐姐。如果当初那个孩子能够平安来到世间,那么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可正如她所言,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嗬,她对我的影响是多么的大,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依然会忍不住想起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什么时候,这一切开始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表哥看她眼神中的温柔已经多的掩藏不住。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他的目光也开始闪躲。我除了难过,竟没有半分主意。再心有不甘,也只得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忍受。洛城归来,所有的人和事都辗转了方向。我恨我自己是不谙世事无知可笑的大小姐,我的生活阅历让我无法帮助我最爱的人出谋划策。看他和她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人,除却身份背景,我还剩下什么。我曾经幻想如娥皇女英般,共同服侍圣主;虽然不甘心,可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主意能够让我停留在他身边。幻想终究是幻想,我的家族容不得她的存在,太皇太后尤其恨她;而他和她之间也容不下我。
于是政变,于是血流成河。那个夏天,灼伤了我的眼睛的不是天际绚烂的晚霞,而是他和她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我此生再也不会拥有。
我想要的越来越少,可是还是无法得到。我蜷缩在鸢尾宫冰冷而巨大的床上,天越来越凉,却始终孤孤单单的只有我一个人。从鸱尾宫到鸢尾宫,改变的不是一个字,而是我的一生。
我看着日益隆起的小腹,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连自欺欺人他不知道我怀孕了,他实在是太忙了都已经做不到。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她,那么即使忙得天昏地暗,他也会停留在她身边,我依然记得她中毒时,他恨不得用整个江山去交换的脸!
命里有时中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做得再多,再忍辱负重也皆是枉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这一切由我去承受。我摸着肚里的孩子,企图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一个人会永远属于你。他的身上流着你的血脉,他永远会对你不离不弃。这个世界再冷漠再孤单,终会有个人会陪伴在你身边。我日日夜夜思念他的父亲的模样,想必他长大以后一定会很像他。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忽然间豁然开朗,连外面的梅花今日看来都分外精神。雪球呢,这个调皮的小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我用手抚着肚子,慢慢向外面走去。
“皇后娘娘,外面天冷。”宫女慌忙走过来,想要阻止我。
“没关系,你给我把那件大红的猩猩莎拿来,我想出去看一看梅花,多好的梅花啊。”我温和的对着她笑了笑,她红着脸,给我拿来了衣服,帮我披上。
“小姐,你干什么去?”奶妈走了进来,紧张地问我,她身上带着寒风。
“奶妈,你出屋子了?”我有些疑惑,入冬以来,她跟我一样,一步也不肯踏出去,只是她平常在外屋料理事务,不过为很快笑了,“你是不是也闻到了梅花的香气?这样好的梅花,不应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