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愉悦的神色;冷冷地凝视我,“点心怎么不吃,难道嫌我和太后赏赐的还不够好?”
“奴婢已经尝了,奴婢口胃小,吃不下这么多。”
“吃不下?!本宫看,是口胃太大,根本不屑一顾吧。”她愤愤地一摔衣袖,脸色铁青,凶狠地逼视我。
我大惊,“奴婢不敢,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可能做错呢?能错的也只有我们这些呆头呆脑的笨婆子了。”她的脸色突然恢复和缓,在屋里头跺来跺去,“皇上可曾再来指导你的书法?”
“奴婢不曾再见过圣上。”呸,明知故问,他要来过,你不知道才怪。
“哼!——还算知道自己的本分,行了,你也起来,别叫旁人说我堂堂一介皇贵妃竟然为难一个小小的宫女。”
“这是什么?”皇贵妃指着平儿先前捧进来的白瓷盅问。
我一愣,还真没顾上看,于是摇头。她已经自行打开了盖子,“呵,银耳莲子羹,你倒是好福气,到哪都有人惦记着。”
我讷讷不能言,只是垂手在旁边站着。
可巧平儿进来收碗碟,见着云妃少不得又行了番礼,见她手里的莲子羹,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地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太后赏赐下来给姐姐的莲子羹,我竟然都忘了说一声。”
“原来是姑妈赏的,你还真是人见人爱。”云妃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平儿的解释而缓和,越发高深莫测起来,“既然是太后赏赐的,你就赶紧吃掉吧。”
“怕是凉透了,奴婢先拿下去热热。”平儿伸手要接过去,被她一袖子甩到脸上,吹弹可破的玉容登时一片红印。
“退下,没矩没识的贱奴才!姑妈宅心仁厚,反倒是把你们这些没眼色的给惯上天了。轮到你说话的份了吗?喝下,这可是太后赏赐的莲子羹。”
“娘娘不要责罚她了,小丫头不懂事,您可别气坏了身体,我喝,我马上就喝。”我接过盅,使眼色让平儿赶紧退下,心一横,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冷东西吃进胃里可真不舒服,何况我刚才喝的茶也不热了。
“娘娘原来在这儿,我就说娘娘哪有刚坐一会儿就走的道理,太后在里间等娘娘过去呢。”帘子微掀,露出香兰半张粉脸。
“就来。”云妃笑语盈盈地应道,眼梢瞥到我时,冷光一凝,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长袖一摔,忿忿地走了。
“清儿姐,你还好吧。”平儿见她离开了,忙捧着盏茶过来,“喝点热的顺顺。”
“平儿。”我哀怨地看着她,虽然她叫我一声姐姐,年龄却已经十九了。
“好了,你还是早点抄完经书走人吧。”她飞了我一眼,脸上却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我也笑笑,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
晚上回听风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没有命令,奴才是不可以擅自去冰室取冰的。否则按规矩要廷杖二十,给冰的太监也会被连累。我唬了一身的冷汗,蛇蝎美人的心肠可真够毒的,她到时候一口咬定没有吩咐过我,我就百口莫辩了。不过她的计谋也不算高明,我要冰做什么,明眼人都知道我没有作案动机,可是对我一个卑微的宫女,高明的法子用在我身上又岂不是暴殄天物了。呵呵,谋杀这门高深的艺术不能叫我这个卑贱的奴才给糟蹋了。
我笑得风轻云淡,眼里却是看不清的情绪在涌动。
水果刨冰与烤鸡翅
再百般不情愿,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还是依老例,每天去凤仪宫报到抄书。皇贵妃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隔三岔五地就往这边跑,不知是太后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醒悟过来跟我一个小小的宫女犯不着较劲;她倒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了。
太后的寿诞是举国同庆的大事,为了那几天,前期的准备工作可谓是浩浩荡荡。我怀疑,太后大人少做几次寿辰,治理黄河的经费就有着落了。彼时黄河水患已经成了治国者的心头之患。当权者就是这么虚伪,一方面四处哭穷说自己无以度日,一方面又穷奢极侈挥金如土。
宫里头已经热热闹闹地筹备起来,到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纱绫扎成的花灯精致非常。我躲在屋子里头倒也还清净。除了冷宫,这里恐怕已经是偌大的皇宫唯一一处安静的地方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太后为什么找这么个牵强附会的理由硬留我这么些天。原想她有意策反我当间谍,因为她似乎与月妃很不对盘。佳颜也持这个疑窦,旁敲侧击地逼我表态,我再四向她保证太后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她才将信将疑地按下不表。
我也糊涂了,搞不清她的真实动机。二月河先生曾在《康熙大帝》中借少年天子的口说过,当权者之所以可以裨睨天下,除了靠天意神意,靠仁义礼智信,还要让臣子永远摸不透他的庙谟之深,躬虑之远,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是尊贵,这可以说是千古不移的章法。太后虽然没有垂帘听政,几十年宫廷斗争中,她岿然不动的凤首地位可不是人家心甘情愿求着她去坐的。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她的城府只怕比当朝的皇帝还要深上三分。
这样的老妖怪,我惹不起,唯一的对策就是装傻充愣;她不提,我就不问。我什么都缺,惟独不缺时间跟她耗,反正玩视而不见我是行家。
另一个玩的行家倒是好久不见。
我披星出戴月归,三皇子去了听风斋几次都没遇见。反而今天在太后的宫里撞上了。我微感诧异,三皇子一向不得太后欢喜,不想今天竟然到她的地盘上来了。经书已经抄好,太后又没有放人的意思,想她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耗着;我也不动声色,顶着个大宫女的名头,依旧在这里混吃混喝,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眼下,我在下首恭敬地站着,上头二皇子与太后谈笑风生,三皇子沉默不语。只是用碗盖拨弄着茶。做哥哥的偶尔也会关心一两句他的学业,他问一句便答一句,这个平素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到了他祖母面前倒拘谨的很。可怜的孩子,当年我也是这末畏惧我的奶奶吧。不过要比他好一点,我的奶奶命没太后大,我的少女时代还没有完全结束,就要为她批麻戴孝。对于无能为力的死人,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微波的怜悯心的,可怜天见,真别把自己太当盘菜,死了不也就一掊黄土吗?
二皇子一面闲闲地与他祖母说着不甚干系的话,一面懒洋洋地四下看。虽然在太后的寝宫我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但还是头遭好好观察他的脸。他无疑是个容貌出色的男子,清俊的面孔,暗沉的眼睛,难怪我觉得云妃的眼睛看着熟悉,原来是跟他很像。他与皇帝不是很像,他的相貌大约继承自他的母亲。如此看来,当年香销玉陨的准皇后也是不逞多让的美人呢。不过,后宫哪个女人是无盐,基因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比别人漂亮。都说女人是喜欢相互比较的动物;比出身,比老公,比孩子,妃子这三样可都是上层,说出去绝对是大大的有面子。
真奇怪,为什么后宫的女人还是觉得不快乐呢?越位高权重越心理扭曲的厉害。照我说,麻烦是她们自找的,那么贪婪,得了令人瞠目的荣华富贵以后,还心心念念地想要他给自己幸福。殊不知,一个自己都没有能力幸福的人又如何给得了别人幸福。真正个是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以自己的能耐又可以得到什么,最大限度的满足自己的需要,快乐还不简单。一顿满汉全席就可以乐上好几天。笑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对着镜子,捏着自己的脸,命令自己“笑!笑!”,双颊的表情肌就可以活动起来,组成一个比日本空姐更为灿烂的名为“笑容”的东西。
我鄙夷地咬了一下内唇。旁边的雪影忽然暗暗推了我一下,除了香兰,其余的大宫女都和我一般站在下面候命。
我懵懂地走出队列跪下,堂角铜鼎里焚着的百合之香虽然气味还算清雅,闻久了不免头昏脑涨。太后像是忘了我招呼我干活这件事,继续跟二皇子说着什么。把我丢在下面孤零零地跪着。该死的老太婆,关键时刻怎么没见你记性有这么糟糕。难道你有选择性遗忘症。我跪在下首,脑子昏沉沉的,这些天还算清闲,让我倒养出了午睡的习惯。我的眼皮子不禁有些沉重了,连忙用力咬自己的舌头,神智才恢复清明,只觉着膝盖磕的疼。
“起来应答吧。”半个世纪之久,太后终于想起了下头还跪着我这号人,大发慈悲,使我的膝盖免遭进一步荼毒。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脑子有一瞬间的鲜血上涌的过程。眼前黑黑的,耳边翁翁作响。太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唯唯诺诺地应答了就回到队列。
三皇子拿两只漂亮的眼睛直瞪我,刚才太后有夸我什么吗,值得他这么诧异。他一个劲地对我挤眉弄眼,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想赶什么。也不敢这么大不敬地盯着皇子的脸猛瞧,只好移过了视线。不期然,撞见了一潭幽深的古井。
我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因为看不清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波澜不惊又似暗潮汹涌。我的眼睛快要被刺眼的光芒灼伤了,我不能思考,不能抗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期待能够看出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怎么还傻站在那儿,这傻丫头又犯什么痴了。”太后突然笑着打破了这凝滞的沉寂。
我一怔,我不站在这里,又应该到哪去?我茫然的目光偷偷地向左右求助,没有人回应。太后的话就是懿旨,谁会提醒一个乌龙有关懿旨的内容,这本当是她要一字不落铭记于心的东西。三皇子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清儿姑娘是不愿意做给本王吃吗?”二皇子忽然笑着开口,“早听姨母夸赞过那苹果滋味独特,不想姑娘却不愿意洗手做羹汤。”
“奴婢不敢。”我谦卑的微笑,“二殿下想吃奴婢做的东西是奴婢的福分,只是,这苹果还是前天送过来的,已经不新鲜了。奴婢刚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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