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掉了……”楚伊菊捏着无名指涩笑,空空的光洁肌肤,像在暗示她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恋会迟早沦为一场空,“那时候急着筹钱缴住院费,所以……那枚戒指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连希诚留给她的惟一纪念都失了踪,她忽然睫毛轻眨,有泪欲滴,却怎么也滴不下来。
守候的这两年,她的泪来早已干涸。
一向多话的乔子寒此刻却没有说话,他好像在看着她,灼人的凝视愈加刺痛了她的心。
第三章楚伊菊没料到今天是逃跑的日子,才在百货公司里跑一回,这会儿,她到了医院又要跑一回。
因为,那个专门负责催她缴住院费的齐医生,这会儿出现在走廊上。
日子过得真快,又一个月飞也似的逝去,那五万元稿费已被她花费殆尽,此刻,囊中再度空空,她只得再度逃跑。
说起来,医院也算仁厚,看在她是老顾客的分上,从不往她的脸上砸账单,只是派希诚的主治医生,温和地旁敲侧击,直敲到她无地自容、乖乖筹钱。
“你在干吗?”先前拉着她奔跑的乔子寒,此刻却反被她拉着闪避到柱子的后面,不禁满脸好奇。“遇到仇家了?”
“不是……”楚伊菊探头张望,小声回答,“是希诚的主治医生……”
“一个医生有什么好怕的?”他惊讶地扬眉。
“当然可怕……”齐医生催她缴款时,不仅动之以情,还晓之以理,叨叨絮絮的功力几乎能把人给逼疯。
楚伊菊正在思考如何脱险,忽然——
“罗太太!”
鬼魂似的白衣不知何时飘到了她的身后,一张和蔼的脸笑盈盈地看着她。
“小菊菊,他在叫谁?”乔子寒狐疑地望着这个医生模样的人。
“他,他在叫罗太太。”楚伊菊没料到,她僵硬的身形打了个寒颤,“罗太大就是……我。”
“罗太太,每次你都躲到柱子后面,下回再想捉迷问,能不能换个地方?”齐医生客气的语调幽幽提议。
“齐、齐医生……这个月的住院费能不能……”
“能不能再拖两天?”齐医生的表情固然柔和,但追款的眼神很坚定,“罗太太,每次你都这样说,下次能不能换个句子?”
“原来你是在躲债!”乔子寒恍然大悟,发出惊天爆笑,将楚伊菊从藏身之地光明正大地拖出来,“喂,早说嘛!一点债,有什么好躲的?”
“对于我这样的穷人来说,当然要躲。”楚伊菊小声地嘀咕,心里有些怨恨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家伙。
但,她的嘀咕声很快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愕然的眼睛。
乔子寒正掏出钱包,大张大张的钞票立即亮相。
“在哪儿缴费呀?我去办就行了!”又见他递上一张名片,“总之呢,以后到了要缴费的时候,就打这个电话好了,会有人来付激的。”
“嗯——”齐医生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她的心催她拒绝这份“好意”,但困窘的现实却逼迫她接受。
“喂……”她扯扯乔子寒的衣袖,“你不用留那张名片的,下个月我肯定会有钱……”
“你怕我被医院敲诈吗?”他嘿嘿一笑绽颜,“放心啦,那不是我的名片,而是方琳的。”
“呃?”他拿着别人的名片到处乱发?
“我一直拿方琳的名片当金卡用,”他搂住她的肩头,诡异地眨眨眼,“我没钱的时候,都会叫催债的人打那名片上的电话,而方琳为了拿到新稿子,不得不替我付账,哈哈哈……”
“乔子寒!”他正洋洋自得之际,有人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的狂笑,“你又拿我的名片惹事生非了,嗄!”
“咦?”乔子寒揉揉眉心,“小琳琳,你今天怎么阴魂不散的,居然跟踪到这里来了?”
“哼!”好不容易从百货公司一场混乱中解脱的方琳,岂会善罢甘休,“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楚小姐的。至于她们,才是来找你的!”
振臂一挥,她身后不知从哪儿涌出一群美少女,发出浪潮般的呼喊声,将乔子寒团团围住。
“子寒哥哥,我是你的忠实书迷,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
“子寒哥哥,真没想到会在医院里遇到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拍张照……”
“子寒哥哥,听说我得了癌症,你可不可以陪我过最后一个生日……”
楚伊菊满眼人影乱窜,手不知被谁牵住,带领着她突出重围。她踉跄地奔至医院的中庭花园,淡金的阳光下,她看到方琳笑意灿然。
“方小姐,那些书迷是你找来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哈,”方琳大力地点头,“这叫以牙还牙!他设计让警卫围住我,我就不能让他的书迷来堵他吗?哼,看看是百货公司的警卫多,还是他的书迷多!赖我偷东西也就罢了,居然赖我偷的是内裤!可怜的子寒呀,你今天就别想脱身喽!”
恶狠狠的脸在转向楚伊菊的时候,化为讨好的表情,“来……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楚伊菊万万没想到,方琳与她聊天的地方,不是某间充满闲情逸致的咖啡屋,而是方琳的家。
这个孤僻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日渐疏离,请朋友到家里做客是很稀奇的事,何况,她俩还算不上朋友吧?
更让她惊愕的是,方琳把她直接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呃!方小姐,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楚伊菊抑制住心中的害怕。
方琳的家素素净净的,就连卧室也几乎一片雪白,落地长窗前摆了一沙发座椅,如今她们就坐在这儿聊了起来。
“老话题,”方琳开门见山地切入,“希望你能继续跟我们合作。”
“可是……我想我那天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了。”叫她继续当骗子?免谈!
“那你打算以后不写了?”
“没有呀……”当作家是她的梦想,怎么会因为一本被出卖的书就放弃?“我会写的,只不过,我想自己投稿到出版社试试……”
“然后呢?”方琳冷笑,“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挣着三餐不济的稿费?楚小姐,不是我危言耸听,作家很多人想当,可好运未必人人都有!”
“这话我听过。”每当她吐露自己的梦想,都会惹来周遭的嘲笑,人们对她的劝导都大同小异,四个字——骂她“不切实际”!
“楚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很瞧不起我们这些做‘仲介’的,不要否认!”方琳挥手打断地想插入的话语,“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我方琳在社会上浮浮沉沉这么些年,连这点脸色都不能领会,岂不白泡了?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也是个诗人。”
“诗人?”楚伊菊瞪大眼睛。油滑的生意人用清高的诗人……这距离好像有点远。
“我出版过一本诗集,应该可以算是个诗人吧?”方琳的笑容忽然隐约浮现一丝苦涩,“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你现在……”
“现在不写了?”方琳走至窗边,手一扬,“啪”的一声,光亮中床单随风飞舞起来,“当年,我自费出版的诗集,印了一千本,只卖出四百本,剩下的六百本堆在这里。”
楚伊菊定睛一看,心情霎时难以形容。原来,铺在床单下的并非床垫,而是一排整齐的书。
书已经不算新了,过时的封面、磨损的边角,标示出它年代的久远。可是,从那书页紧紧密密的模样同样可以看出,它们绝大部分从未被人翻过。
它们让她想起了那些沦陷的古城,沉睡在地底下,千百年后被人们挖掘而出,曾经的文明与辉煌让人叹为观止,可是,人们能为它们做的,也只有叹为观止而已了……
方琳把卖不出去的书,做成一张“床”,夜夜躺在上面,算是哀悼。
楚伊菊像抬起一片枯叶般,拾起其中一本,信手翻开,诗句撞入眼帘——“我顺流而下,义无反顾,握着夜的大杯。”
书名页上印着方琳的笔名:端木紫。
“端木紫?”楚伊菊惊叫出声。
她知道这个名字,而且是她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听说过。端木紫,她的学姐,十六岁获文艺创作大赛第一名,被称为最有前途的天才少女诗人。
“方小姐,你……你真的是端木紫?”她不确定地再问一句。
“很多人都不相信那是我,”方琳苦笑,“有时候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端木紫,好久以前的名字,像个死了的人。”
“方小姐……”楚伊菊无言以对,“不好意思……”
“不用觉得抱歉,”方琳恢复乐天的表情,拍拍她的肩,“现在你相信那句话了吧?想当作家的人很多,可是,有运气的人却并不多。你方姐我就属于那种倒霉鬼!况且比起我来,你的处女作一出炉就畅销三万册,应该知足了。”
“可是……那又不是用我的名字出版的。”楚伊菊嘟嘟嘴反驳。
“用谁的名字出版不是一样?只要作品有人读,能流传于世,而你又有钞票装进口袋,我觉得真的没有必要计较一个虚幻的笔名。”方琳安慰她,“或者,你可以想你就是乔子寒,上午的那个男人不过恰巧跟你同名而已。”
“呵——”楚伊菊耸肩一笑,如此愚人自愚的想法,竟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其实子寒刚出道的时候,也很惨的。他脾气强,不允许编辑修改他的文字,而且,笔下的故事又那么灰暗,所以,他的第一本小说,投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有人前帮他出版。”
“两年?”老实说,一个月她都觉得长得可怕,两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久。
“我记得那时候,天天陪他跑出版社,赖在人家编辑部里不肯走。现在我的人脉那么广,大概就是那时候‘赖’出来的,嘿嘿,因祸得福!”
方琳把诗集仍回床上,身子一趴,躺到她这张别出心裁的大“床”上。诗集的封面是清淡的蓝色,她就像出在一湾回忆的海上。
“伊菊,你现在需要钱,而我们更需要你……看在子寒今天帮了你的分上,你就再帮帮我们吧。”
是呵,今天在医院里,若没有乔子寒,被逼债的难堪必然得再承受一次。
楚伊菊知道她欠的,不仅是他的钱,还有他的情。
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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