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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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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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智高说:“什么叫野外?以你为圆心,以二十米为半径划个圆,全区队都能装进来了。韩副主任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公共场合,你在公共场合做这样做,简直可耻。”

单槐树哑口无言,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韩副主任,等待他发落。

韩副主任偏不马上表态,又让周围的几个学员参与讨论。

谁也不敢马虎,马上就抖擞了精神。大家都知道,既然韩副主任让你讨论,那你无论如何得说个子丑寅卯,否则韩副主任不是说你有抵触情绪,就是说你看问题迟钝或者说你表达能力不行。

谁愿意落个看问题迟钝或者表达能力不行的评价啊?大家都是要当干部——不,大家都是要当军官的,看问题迟钝行吗?表达能力不行那算什么军官啊?因此,大家宁肯得罪单槐树,也绝不会缄默不语,而且还都想竭力地表达一下“表达能力”。

如此一来,单槐树就惨了,有人把他的这口痰(单槐树后来坚持说那只是一口唾沫)同农民习气结合起来了,有人把这个问题同现代文明意识结合起来了,有人把这个问题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同国防正规化、现代化结合起来了,说我们的国家正在从大农业国走向繁荣的工业国,我们的军队再也不是土包子游击队了,我们这些人不是绿林好汉山大王,而是——必须是具有高度教养的现代化的军官,因此提高军官素质,必须从一点一滴抓起,具体地说,就是从这口痰抓起。还有人说,一口痰不是小事,它是一扇窗口,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从它的身上甚至能够看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讨论之初,单槐树还能咬紧牙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悔过的样子,但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多了,单槐树就把心横下了——球,你们就是说上一车皮,老子也不过就是吐了一口唾沫,而且还不是吐在室内。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不信就这一口唾沫你们就休了我。

想到这里,底气就凭空添了许多,腰杆子也硬朗了许多,两扇眼皮子陡然一睁,大义凛然地瞪向每一个向他发动语言攻势的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雄气概。心里却在慷慨激昂地臭骂栗智高,这牲口一天到晚妖里妖气的假干净,跑到卫生所跟柳潋套近乎,要来一大堆酒精棉球,尿泡尿也用酒精棉球擦手,这牲口怎么能带兵打仗啊?他也不怕老子半夜里往他被窝里撒耗子屎?

再骂韩副主任。嘿嘿,这个阴谋家还在搞挑动群众斗群众那一套哩,你管我能管一辈子不成?离开你这黑暗的统治,老子把唾沫——把痰吐到房顶上你管得着吗?

尽管心里骂得义愤填膺气壮山河,但是嘴里是不敢露出半个脏字的。

这次讨论持续了半个小时之长,最后的结果是,韩副主任勒令单槐树于明天早操前交出一份“认识深刻、态度诚恳、改正措施有力”的检讨。



蔡德罕这段时间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

自从韩副主任要求大家都必须养成良好的军官生活习惯之后,他就坚持早晚两次刷牙,而且,只要是吃了大葱大蒜,都要狠狠地刷牙。偏偏他是北方人,喜欢吃面条,每次都少不了要啃几颗大葱大蒜,如此一来,牙膏的消耗量就明显地增加了;毛巾必须是白的,被褥不能有气味,还要勤换内衣,也当然要耗去一些肥皂洗衣粉;上厕所不许带报纸了,要买“文明”牌南京产的卫生纸,也算是史无前例的享受了,自然又要增加一笔开支。这样七算八算,十块钱的津贴费每个月就只剩下四块钱了,除了每个月为营外山区学校捐的一块钱,还剩下三块。

给学校捐款是谭文韬、栗智高和凌云河等几个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发起的,只限于极少几个人知道。但是蔡德罕得到信了,联想到自己童年的苦日子,踊跃参加这一高尚行动。本来大家是不同意他参加的,凌云河还表示可以算他一份,但不要他出钱。蔡德罕坚决不同意,穷是穷点,接受别人的恩赐不是他的秉性,他义无反顾地按月交了那一块钱。这样一来,他每个月只能给他的穷舅舅寄三块钱了。而在此之前,最高峰他每个月给舅舅寄过八块钱。

他写信向舅舅解释说,他存了一点钱,等三表弟娶亲的时候,他会大大地支持一把的。他的如意算盘是,到那时候,他或许就已经定级成了军官了,支援舅舅百儿八十都是力所能及的。

可是不久舅舅写信来问他,你说每个月只寄三块,怎么成了十块?先有个三块的汇款单,后又有一张七块的汇款单,咱每个月都要往乡邮所里去两趟,惹得别的军属家都眼红,说是咱强娃(蔡德罕乳名)兴许当了军官。你要是真当军官了,索性再多寄几块,也别分两次寄了,也省得老舅老往乡邮所跑了,也省得别的军属家眼红了。

蔡德罕就很纳闷,是谁在学雷锋当无名英雄呢?把全中队六十几号人琢磨遍了,虽然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但是韩副主任严格规定不许家长往部队寄钱,大家都是靠几块钱津贴费维持日常必需,恐怕也没有谁能每个月雷打不动地拿出七块钱往他身上补贴。

后来有一天就想明白了,估计是谭文韬、凌云河和栗智高他们几个人联合干的,集体的力量是无穷的。

把思路想到这里,蔡德罕心里就很不安——他不想当别人的扶贫对象。再说,给舅舅寄钱是为了报恩,从当兵到现在,报了三年多了。人家说从牙缝里抠出来那是夸张,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至少是牙膏比别人用得少,刷牙的时候多用一点力气,多磨擦几个来回也就有了,这不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又是什么?这是最真实的抠牙缝。

三年下来,也对得起舅舅一家了。再寄钱,全是心意了,既然是个心意,有多少力量办多少事,也是不可强求的事。可是,让同学们省吃俭用帮他尽这份心意,就不合适了,他拿什么去还他们的情呢?不知道那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再发津贴费的时候,他就多了个心眼,密切注视谭文韬等人的开支情况,并且还到军人服务社的小邮所里侦察过,却没有侦察出个所以然出来。

这天下午政治课的内容是《辩证唯物主义常识》,韩副主任用了一半时间去阐述“一分为二”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然后又补充了一个课题——《官兵关系与战斗力》。像这样的课外课,韩副主任的教学方法都比较灵活,不是一个人高谈阔论,而是发动大家参与,号召讲故事。学员们对这种教学方法很感兴趣,对于韩副主任指定的诸如《登坛必究》、《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之类的课外读物也读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登坛必究》,韩副主任好像特别推崇这本书——尽管大家知道《登坛必究》是一本兵书,但还是对这本书有点排斥或者说是畏惧心理。这鬼书名光看书名简直就是一种暗示,一看“登坛必究”这几个字,就由不得你不紧张一阵子,你就会有很多联想,不光是个登坛必究的问题,你走路他究,你说话他究,你做梦想心事吃喝拉撒睡他都究,而且究住就不放——排斥也好,畏惧也好,但是,这本书你却不能不读。不读,他更会究住你不放。

常双群讲的是“投醪劳师”。

话说春秋时期,秦穆公率领部队征伐晋国,走到一条大河边,宿营歇息,秦穆公想慰问部队,但是只有一坛子美酒,远远不够分配,分配不匀还有可能引起偏心之嫌,正在为难之际,参谋长蹇叔献计说,只要爱兵心诚,就是一粒米落进河里也可以酿一河酒。秦穆公认为这话讲得有道理,于是把这一坛子美酒倒进河里,顿时满河飘香,三军共饮,人人感奋,深为秦穆公真诚爱兵所激励,作战时无不奋勇当先,连战连捷。

谭文韬讲的是“吮疽励士”。

话说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吴起有一次查铺查哨,发现一名士卒脸色腊黄面带苦相,于是上前问寒问暖,原来这名士卒有家族遗传病史,连续数代男人腿上长疮,脓毒集聚,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若不及时救治,这条腿就废了。吴起听了,二话不说,蹲下身子,为这位生疮的士卒挤脓,挤不干净就用嘴吸——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吴起故作姿态,因为那时候医疗设备落后——这位士卒的母亲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不但没有感谢吴起的意思,反而嚎啕大哭不已。别人问她为什么要哭,她说,往年孩子的父亲也是生疽被吴大将军吮吸过,因此心甘情愿地为吴大将军效力,英勇战死。现在儿子又被吴大将军吮吸,儿子为了报答吴大将军,肯定是不会惜命的,我断定他也活不长了。因此痛哭。

魏文建讲的是一个现代故事。

话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时候,有一次过雪山,一军团司令员彭德怀看见雪山顶上有个同志一动不动,就喊他赶快跟上。谁知走到跟前才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被冻成了一尊雕像。更让彭德怀惊讶地是,那个同志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彭德怀司令员勃然大怒,命令这只部队的供给部长跑步过来,他要质问那个供给部长为什么不给他的战士配发棉衣,旁边的人告诉彭司令员,这个被冻死的同志就是这个部队的供给部长,他是这支部队惟一没有分到棉衣的人。

故事说完了,教室里静了一阵。

然后开展讨论。就官兵一体和凝聚力,军心和斗志问题大家各抒己见。

凌云河说:“我认为我们现在学古代兵法,最可取的就是治军带兵之道。中国军队有中国军队的特色和传统。在未来战争中,三十六计都不一定用得上,瞒天过海诱敌深入声东击西那一套也都不一定灵光,但是只要有军队,传统的治军和带兵方法就有可取之处。纵观古今中外名将,无不是爱兵楷模。诸葛亮说,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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