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架日本飞机先是在高空盘旋侦察,随后开始低空俯冲下来,投下了炸弹。随着爆炸声,通州城里腾起一股股黑烟,房倒屋塌,土浪冲天。日军飞机沿着蓟运河两岸、城中的大路、通往顺义和宝通寺、三义庙的大道等处,寻找起义部队进行疯狂的扫射和狂轰滥炸。
飞机不时地在天上轰鸣盘旋,接着是低飞俯冲,扔下炸弹后,飞机又向高处飞起,炸弹爆炸后,又是俯冲投弹,或低空扫射。通州城里的硝烟越来越浓,呛得人嗓子生疼,眼睛发辣流泪,很多房屋被炸成碎砖烂瓦,好像是一座破瓦寒窑。遍地的死尸,横躺竖卧在浓稠的血泊中。
黄历透过掩蔽所看着远处的烟柱和火光,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动,他皱紧了眉头。虽然他极力促成通州兵变,还有着其个人的目的,他不过是想尽量保住北平,保住刚刚要步入正常的个人生活。但现在,他的信心随着飞机的狂轰滥炸,又开始逐渐下沉。战争的胜负一是取决于装备的优劣,一是取决于士兵的斗志,目前来看,起码在平津,形势很不乐观。
“何兄,何兄……”沈维干轻轻拉了拉沉思中的黄历,待黄历转过头,才低声说道:“鬼子的飞机很厉害呀,我要率部去增援南苑,却担心路上遭到轰炸,象这个样子,可就惨了。何兄有什么好办法?”
黄历眨了眨眼睛,苦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不是神仙,只能想到几个小方法尽量减少些伤亡而已。比如说身上披树枝杂草的伪装;告诉士兵们躲避紧急空袭的简单措施;向四周派出预警部队,发现飞机便鸣枪为号;队伍成长蛇阵行军,不要排得太密集……”
“谢谢你,何兄。”沈维干感激地握紧了黄历的手,真诚地说道:“打完这一仗,如果我还有命活着,定要和你痛快地喝一场。咱们,北平见。”
“北平见。”黄历很喜欢沈维干身上那种真正的军人禀性,当了兵,就要有把生命随时献给国家,献给民族的觉悟,别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第012章 世事难料
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上,向大地散射着光华。路旁很多原来枝条繁茂的柳树、杨树,如今枝叶稀疏,那是被白天沈维干率领的三千多人的部队路边折去当伪装了。
夜里,日本的飞机不能出动,此时行军是很轻松的,张庆余和张砚田率领着七八千人的保安队,分成几路纵队,在如水般的月光下,向北平开进。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王文坐在汽车里,惬意地把头仰靠在座椅上,突然又很有些不满地说道:“看吧,卸磨杀驴,那两个姓张的眼皮子还真浅,赶着巴结宋哲元,把咱哥俩给忘了。”
黄历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道:“我倒真希望别人把咱俩给忘了,干咱们这行的,越少露面越好,出这趟公差,也是不得已。”
王文嘿嘿一笑,捏了捏衣袋里硬梆梆的金条,又消了气,那是在日本特务机关的保险柜里缴获的,文件资料可以上交,这些黄白之物嘛,就落在自己腰包里了。
路面被日军调动的坦克车轧得坑坑洼洼,汽车开起来不但把人颠得肠肚乱颤,而且灰土很大。黄历的心情也随着这上下起伏的汽车,胡思乱想起来。最后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二十九军争气,能守住平津。
队伍来到了离北平西便门不到十里的地方,尽管是深夜,但逃难的人群却象潮水似的向北平拥去,希望那厚重的城墙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远处传来了沉雷般的重炮轰鸣,夹杂着密集的枪声,更加重了百姓们的恐慌。
到了西便门,便能感受到城里的紧张气氛,城门口堆着沙包掩体,路口处挡着蛇腹形铁丝网,城楼上架着重机枪,二十九军的巡逻队在城内各街口上盘查行人。
城门口,二十九军副参谋长张克侠率领着几个军官欢迎了张庆余和张砚田,此时中日战事正酣,而二十九军的整体布置相对仓促,即便是正在南苑激战的赵登禹的一三二师也是到达不久,如今冀东保安队这万把人的到来,确实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黄历和王文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且军统暂时还没有争夺军权的意图,在城外,他们便与前来接应的军统人员汇合,待冀东保安队进城之后,他们才鸣着喇叭,在难民群中缓慢前进,向城里开去。
扶老携幼,挑担提篮,推车拉驴,黄历看到了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逃难的人们脸上或是惊惶,或是慌张,进了城方才舒了口气,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北平也并不保险。这就是战争,谁也躲不过去,现在是他们,以后就轮到北平的居民,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前来接应他们的是赵仲华,在车里他简单地说道:“组织大部分已经撤到了天津,潜伏人员近期也不会有什么活动。你们稍微休息下,就携带资料去天津向新任华北区区长三目王汇报。”
黄历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我留在北平处理些个人事务,汇报由王文去就行了。”
赵仲华犹豫了一下,劝说道:“还是去天津听候统一安排吧,北平沦陷只是早晚的事情,留在这里风险太大。”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把天津的联络地址给我,如果北平呆不住,我会去天津的。”
赵仲华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能勉强,正好前面有一个逃难的人,穿得象个乞丐,一瘸一拐走得很慢,汽车按响了喇叭,也躲得很慢,赵仲华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骂道:“你个鳖犊子,车直按喇叭,你听不见吗?你的耳朵长到腚沟儿上去啦?”
那个瘸子闪到旁边,向车上看了看,车灯亮着,晃着眼,他也看不清什么,也没有回嘴,转过身艰难地继续向前挪动着脚步。
黄历开始只是随意地瞅了瞅这个逃难的百姓,蓬头垢面,倒也没太在意,等车子开过去之后,他蓦然一惊,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他的心呯呯跳了起来,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是眼花了,还是有些相像,自己认错了。
心中一乱,汽车猛地向前冲了一下,差点将难民撞倒,嘎的一声,黄历踩下刹车,赵仲华和王文被闪了一下,诧异地望着黄历。
“你们开车走吧,我下去找个人。”黄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连身后王赵二人的呼唤都没有答理。
黄历在难民群中穿行,很快便找到了那个走路怪异的身影。他并没有太过靠前,而是不即不离地跟着,仔细辨认着,观察着,直到他终于能够确认下来,这心里变成了一团乱麻。
有些木然地盯着前面的身影,黄历转头就走,对,那个人一定找不到自己和珍娘,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或许是在天津得到了原来脚行的人的指点,可自己和珍娘,带着何大魁一家来到北平后,与天津的联系已经彻底断了,连那个张小顺都没有再通过信。
昏黄的路灯将黄历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黄历一直走出去很远,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这样做太卑鄙了,那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哪,为了继续占有人家的女人,为了自以为幸福的生活,便将所有道义上的标准抛开,任由这个可怜人颠沛流离,在这陌生的城市中游荡,任由他自生自灭?惭愧和自责涌上黄历的心头,让他心中象开锅的水一样翻腾不止。
长长地叹了口气,黄历跺了跺脚,就让珍娘来选择吧,自己不能自私地剥夺她获知真相的权利。事情能瞒一时,能瞒一世吗?他将形同乞丐的张小锁弃之不顾,就为了那个自私的念头,让这个千里奔波,寻妻找儿的可怜人再受尽苦楚?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与珍娘一起生活?不能,他不能这么做。他转身走了回去,再次找到了张小锁那孤独艰难的身影,慢慢地跟着。
第013章 了无牵挂
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树枝在院子里投射着斑驳的影子,风吹过来,树枝摇曳着,月光、树影一起晃动,象微风吹动着的湖水。
珍娘将黄历迎进屋内,兵荒马乱的年月,她惦记着黄历的安全,象个小媳妇似的扑打黄历身上的灰尘,忙忙呼呼地烧水热饭,想让自己依靠的这个男人感受到家的温暖。
再过些日子就是一年了,这就是天意吧,黄历苦笑着拦住珍娘,示意她坐下来听他说话。从进门到现在,黄历甚至没碰过珍娘一下,心理上的纠结,使他觉得哪怕再拉珍娘的手,都是一种存心不良的恶意举动。
怎么说呢?黄历皱着眉,在路上他不是没想过如何开口,但当真的面对珍娘时,他原来设想好的便全部被否定了。
珍娘也觉察到了黄历的异样,她沉默着,手用力地捻着衣角,自卑,一直伴随着她,即便是黄历热情地拥抱她,与她亲热时,她也没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小寡妇,黄历对她和妞妞有着难以报答的恩情,她的顺从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报恩的表现。当然,黄历也是她的依靠,她感到安全,感到温暖。
“珍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这真的很难开口,但我不想受着良心的指责,也不想让你有遗憾。”黄历斟酌着字眼缓缓说道:“小锁他,他没死,我见到他了……”
珍娘似乎没听清黄历的话,她迷惑地抬头望着黄历,直到黄历又重复了一遍,她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一刹那间,竟是一片空白。
……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惊喜、诧异、痛苦、羞愧……,珍娘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怔怔地,泪如雨下,望着黄历,嘴唇翕张,却又说不出话来。
黄历也很难受,他已经反复思考过,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尽管伤心,尽管失落,尽管不甘,但他应该勇敢地去做,而不是把这个难题推给珍娘,让她在两难的选择中痛苦挣扎。作为一个传统女性,黄历知道珍娘心中的倾向性是什么,但要逼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也绝对是折磨和煎熬,黄历不想让她背上沉重的心理压力。如果自己做得到,哪怕是说假话,也让她得到解脱,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解脱。
“珍娘,你回屋休息吧!”黄历有些无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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