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鼎文见隐秘并未透出,再没追究来源,不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叔叔放心,我能分清,与你为敌的,自然也是我的仇敌。”
蒋鼎文欣慰:“不说这些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洗个澡,把不愉快,就都洗掉了。”
蒋宝珍感激地看了叔父一眼,谁对自己好,不言而喻。她听话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回来,到了休息间里。把桌上托盘里的西瓜牙子,端起来全部倒进垃圾桶。叔父疼爱自己,自己也应爱戴叔父,亲情是世间最真的情感。血缘关系是自有之情,而男女之间就算结成夫妻,也是应有之情,况且他还是未有。“立秋了,西瓜不能再吃。”
蒋鼎文一愣:“哪天?”
“前天。”
蒋鼎文想了想,记起正是武伯英威胁自己那天。“这么快,就秋天了。唉,西安和老家不一样,四季分明,人也分明。秋来春去,毫不留情,你来我往,毫无交情。”
武伯英带着手下出了黄楼后门,楼后立着几栋二层小楼,分驻一些非直属单位,和几个独立办公的直属单位。如今蒋鼎文身兼数职,除了基层单位分得清楚,把上层机关粘合起来,就像麻绳捆着一束木柴。西墙边的小楼,是电讯处的办公区,一些身着军装的人员,往来穿梭,忙忙活活。武伯英没在意,领头朝大院后门走去。电讯处底楼走廊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年近三十模样,靠着捎色斑驳的红漆木柱,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烟。他皱眉抬眼,看见武伯英一行,带着惊喜亮嗓子招呼:“武处长,出去呀!”
武伯英听音停步,侧头看着没认出是谁,只见一身短袖军装,人一穿军装,模样就相近。那人扔掉烟头,走过来几步。武伯英转身面对他,还是未端详出所以然,军衔是少校。那人走近了问:“老处长,把我忘了?”
“没有,师孟,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二人双手相握,均有久别重逢的感慨。实际也就是西安事变至今,但那场变故实在巨大,叫人有隔世之感。师孟接替被清除的共党潜谍李直,当了三个多月老调查处一科机要电讯科长,实际武伯英当正处长,不过也就一个半月。但是当时,每日之事都是新颖而繁杂,足可当赋闲时的一月来计,所以二人的友谊,似乎已有了三四年深厚。事变后调查处烟消云散,成员死伤走失,今日重逢不可不谓:“劫波度尽兄弟在,故人失踪今又来。”
罗子春和师孟也认识,赶紧上来握手,互相拍拍胳膊。
武伯英吩咐罗子春:“你带着他们先去,到地方等着,我和师科长,说几句话。”
罗子春得令,又和师孟相互笑笑,带着赵庸他们出了后门。武伯英转头又仔细端详师孟,虽还是技术派的老样子,但风霜味道更浓,加之一身军装,威风了不少,也显成熟。“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西安,以为咱们的老人手,就只剩下罗子春一个了。真的,见你之前,以为不是死了,就是回老家了。”
“死倒是没死,当时也想过回陕北老家,但是事变解决之后,共产党把陕北占完了,肤施又叫了延安,回不去了。”师孟说着做了个枪打头的手势,“我是老调查处的,回去只能这样,特务嘛!”
武伯英回味着点头:“早知道你也在新城,我就向蒋主任申请,把你要过来。”
师孟略带感激摇头:“就算你想要我,我也去不了,破反专署是绝密单位,我进不成。你一出山,我就知道了,上面通知把你那部电话机的名字,换成了武伯英。我是管这个的,你的话机和高层领导一样,纳入了二十四小时值守范围,随要随接,随接随转。”
武伯英脸上埋怨,心里真诚:“你知道,也不来找我。怎么样,在电讯处,还是老本行?”
师孟苦笑:“哪还能干老本行。我现在属于非涉密人员,进不了机要科,连电报科都进不了,在电话科。”
“科长?”
“不是,哪能啊。”
“副科长?”
“也不是,技术工程师。干修理工的事,挣修理工的钱,挺好的。蒋主任能收留我,我就很满足了。再说也不愿意干那事了,少担多少心,多睡多少觉。”
武伯英和师孟告别之后,一路回味从前的日子,潦草混乱。西安的世事就像一堆干草,张学良、杨虎城、共产党,你一钗子他一攮子,弄得又大又乱。如今蒋鼎文把这些干草全压成了一大捆,绑扎得瓷实异常,但干草还是乱的,一点也未改变。快走到平民坊街口,他看见五个手下,突然有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同时冒出来的,还有师孟熟悉又陌生的脸,伍云甫说过电话未被监听,才打电话来安顿联络事宜。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又干过保密通信,如非万无一失绝不会冒失。那么他肯定之肯定的消息,从何而来,莫不成就是师孟?
九
破反专署的调查,先从宣侠父租住的平民坊五号院开始。这里绝非案发现场,宣侠父失踪前也没回来过,一些小线索在伍云甫的调查报告里就有,些微得没有价值。平民坊不大,住的人却特多特杂,仅就五号院来说住了十多户。干什么的都有,小职员、小商人,小工人、小教师,武伯英一眼认出来其中两个,是宣侠父的秘密警卫员,那晚却没起到作用。他假装没看出来,伍云甫也在保密,两个秘密警卫更是装作互不熟悉,不过同在屋檐下见面打招呼。宣侠父住处的东西已被八办收拾干净,只留下了空空的房子和空空的家具。武伯英觉得索然无味,五号院没有一点价值,还不如外面的街道。他很快就放弃这个院子,所有住户都以为他们是西安市警察局的,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离开五号院,整个平民坊都知道警察局来人,调查搞政治的浙江客失踪。线索不多,没必要浪费精力,武伯英干脆分组从两头访起。自己带着梁世兴、彭万明从平民坊西口开始,西口在北大街上。罗子春带着赵庸、李兴邦从平民坊北口开始,北口在崇礼路上。宣侠父选此地居住,既摆脱了八办在交往上的无形羁绊,又消除了统战对象的忌讳。和新城大院、七贤庄、蒋公馆相距不远,组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菱形,各执一角。两组人一家家扫听,询问阴历七月初五晚上的所见所闻,出了这家进了隔壁或者对门,在街道来回穿梭。直到午饭时节,也没有一个虱子大的线索爬出来。如果不是尚朴路从南边插进来,平民街是全封闭的,尚朴路给了一个南去的豁口,两组人马边访边走,相遇此处商议吃午饭。武伯英提议,从尚朴路与平民街的丁字口,朝南两边各查二十个门,错过饭时再吃饭。他是体恤下属的领导,大家都有工作热情,自然个个拥护,又开始了新一轮查访。一组负责街道一边,每从一家院门出来,照面互相摊摊手,都无所发现。
午饭地点选在平民街北口西边第一家饭馆,门朝崇礼路开着。此时已经过了饭时一个时辰,厅堂里只有他们一桌食客,武伯英胡乱点了些菜,大家草草吃了,喝茶水消食。从点菜起,先后来了四个客人,二人伴当占着两个桌子,也要了饭菜。武伯英还和老板打趣,自称是财神爷,只要去哪家吃饭哪家生意就好,哪怕过了饭时。实际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后宰门派出所和北大街派出所的便衣,蒋公馆对自己这队人的关注,从一进平民坊就开始了,便衣一直闲散左右,在平民坊、尚朴路来回穿梭,估计蒋鼎文的授意就是远观近不管。
“下午不查了。”武伯英说着,把从办公室带来的地图掏出来,下属们赶紧挪开桌上的杂物,腾出一块地方,他把地图完全展开,又折好只把平民坊凸在桌上,“下午咱们做试验。”
“怎么做试验?”
“做了你们就知道了。”武伯英吩咐,“骡子,你回大院把车开来,再找辆自行车,拿吉普驮过来,梁子你跟着骡子,去开吉普。”
武伯英用了说笑间那些化名,两个手下连忙答应,遵命出去。那两对便衣见他们要行动,不知该跟走了的两个,还是跟留下的四个,略微犹豫之后,先后离开饭馆。骡子、梁子把两辆汽车开来,就停在饭馆门口的路边,武伯英带人出来,把自行车从吉普上卸下。这时几个侦缉队的挎着盒子枪,过街来询问,武伯英表明了身份。侦缉队的愣了一愣,叮嘱把车尽量靠边停好,不要妨碍交通。然后就急急走了,关于破反专署一行人的最新动态,就又传到了蒋鼎文耳中。
武伯英所谓试验,有些游戏意味,让一人骑着自行车,从崇礼路东边而来,骑进平民坊北巷。第一次将巴克车子停在西巷与北巷拐弯处,人都躲在车后,等骑车的李兴邦过来,突然冲出来,一脚将自行车踹倒,几个人堵嘴剪臂,把栗子塞进汽车。第二次是赵庸当骑车人,巴克车子挪到了北巷子口,车子一从崇礼路拐进来就被放倒了;第三次是梁世兴骑车,巴克车子挪到了北新街与崇礼路交界处,新城大院后门的哨兵看见他们如此游戏,还都哈哈大笑觉得可乐;第四次是彭万明扮演骑车的,巴克车子隐藏在后宰门街和北新街十字东北角,背后就是七贤庄,自行车过来,一拥而上。这个活动目的很严肃,过程很滑稽,大家嘻嘻哈哈,为了你轻我重,军骂也都出来了,大呼小叫甚是热闹。惹了些不懂事的孩童跟随围观,有大人想看被骂走了。每次游戏,估计有人早都报与蒋鼎文知道了,试验的地点越来越靠近蒋公馆。
轮到罗子春充当骑车人,他托大不愿意,还是架不住撺哄,只好平等兼爱,也做了一回骑车人。经过几轮测试,已经近晚饭时间,武伯英吩咐再试验最后一次,就下班吃饭。最后的试验地点,放到了崇廉路和北新街十字,罗子春骑车从蒋公馆门口出发,刚拐上北新街就把他放倒,然后拉上汽车沿着北新街往南跑。罗子春在刚才试验过程中下手最狠,等他骑车走后,几个小兄弟预备给他一点报复,武伯英笑着默许了。
但是左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