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你。烂腿老五洪富娃,我有点印象,是个地痞无赖。是不是你当了专员,不小心露了富,他认为你发了财,奔钱财去的?”
“这个不清楚,等师应山抓住他,才能明白。”武伯英把信封朝外推了下,“这个你拿走,我不能收。”
“这是礼兴,不能少。何况还有蒋主任的,你要推辞,就是不给他面子。”徐亦觉又把信封推回来,“主任吩咐我,一定把门户给你行了。我还说明天过你宅子再给,刚好你回来了。”
武伯英略带感激:“他托你带礼钱,我托你带谢话,替我好好谢谢主任。”
“他现在就在办公室,你亲自上去,他这人说两句好话,比什么都好使。他对你太好了,你要不领情,是会伤人的。人心伤了很难补,你前一段做事,把主任的面子里子都伤了。我早都想提醒你,你又是那样,我也不好说。现在你的心态变了些,我才给你提这个醒。咱们虽说是特种业务,由中央下派,但在地方还是要依靠一方诸侯,不然寸步难行。”徐亦觉这段话足能掏个七八五十六出来。
武伯英不好意思:“我前一段确实有些过分,现在想真是不该,羞于当面见他,拜托你把我的歉意传到。”
徐亦觉的许多疑惑都被解开了,哈哈大笑道:“你这读书人,就是好面子,连做错事也顾着面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
“百无一缺也是书生。蒋主任行伍出身,不会多计较,实际早都原谅你了。咱就说宣侠父,主任也经常对他发火,但从不记仇,回头就原谅了。所以你怀疑蒋主任,从根子上就错了,这不是他的秉性。你让我代为致歉可以,但是我说大了,你可别怪我。”
“你尽管说,你比我了解他,啥好听说啥。”
武伯英回到陕北会馆,侯、罗都不在了,倒是师应山正在等他吃晚饭。他回陕北会馆找武伯英,把麻将摊子斥散了,把人差回武宅帮忙。他顺道回家和儿女亲近,这几日为了武家的事,倒把自己忙得不着家。晚饭由会馆特意准备,都是陕北的夏天饭食,洋芋擦擦,糜子窝窝,小米粥汤,还有几样小菜。师应山老婆又送来两样亲做的饭食,一盘苜蓿麦饭,一盘温拌苦菜。饭桌摆在会馆戏台上,前楼子朝街是门面,朝后延伸了三间凉亭。青石高台中间的甬道平常走人,搭上木板就是个戏台。戏台敞快,摆上一桌清淡饭菜,非常惬意。
这几天武伯英没胃口,很多事情影响食欲,特别王立死后,更吃不进去咽不下去。饭菜非常可口,他吃了不少,高兴地讨论一些饭食的做法。进食带来了愉悦,补充了能量,连眼睛都有了神采。伙计收拾碗筷擦拭桌子,泡了一壶淡茶。二人坐在饭桌边继续说话,院中空无一人。最通透的地方最保密,倒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武伯英提起洋桶瓷壶,给师应山斟了杯茶:“师大队,辛苦了,要不是你,我这事还不知咋过。”
师应山带着疲惫摆摆手:“客气话不说,我就是没给你客气,才帮你的忙,要是客气,只打个花圈去吃席面了。”
武伯英笑着点头,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师应山掏出张白色札子,拉开来十几个折叠,密密麻麻写着小楷,摊在桌上。
“啥?”
“礼单。”
武伯英拿起快速浏览了一遍,满札子录着送礼细目。每行上面是供职单位,中间是职务姓名,下面是钱数。第一行是胡宗南,礼钱五百,应是手下替礼。接着是五花八门的单位,形形色色的人,囊括了西安城里的所有机构。官职有大有小,从大员到职员,礼钱有多有少,从百元到十元。大多数武伯英不认识,也有认识但很少打交道,或者几年前有点面交。师应山掏出另一件物事,递给他。
武伯英接过看是那张存单,又递回去:“你拿着。”
“存单没用,趁早还你,这两天我身上乱,不敢失迹了。现金先从礼桌上支应,完全能够周转。等事完了,一起给杭局长交账,全部从警察局支出。礼钱和存款,一分不动还是你的。”
武伯英立刻否认:“不行,不能花杭局长的钱。”
师应山叹口气:“我不和你争,你不花,他心不安。”
武伯英也叹了口气,不再争执。
师应山商量道:“该行礼的不该行礼的,都行了个差不多,明天就不设礼桌了。所以先把礼单给你,再有纳礼行情的,我让直接交给你。武专员,我没想到能收这么多,咱原定的不待客的调调,要不要改改?不待街坊可以,不待亲朋,这就失礼了。”
武伯英想了下,把礼札捺在一起,扔在桌上:“还是不待,这些送来的,我会原封不动,再给送回去。做满月,过生日,娶媳妇,埋老人,寻个事就还情。”
师应山笑笑:“你看着办,你说了算。我也没想到,会有这多人。”
武伯英苦笑,掏出个信封扔在桌上。“这是蒋主任和徐科长的。”
师应山拿过去抽出一沓钞票,连带着一张白纸写的礼单,蒋鼎文五百,徐亦觉一百,丁一等人都是五十。他实话实说:“过事行礼不一定记好,不行礼就怕记仇。”
“你说,我这人叫人怕吗?”
师应山带着认真戏说:“是够叫人怕的,蒋鼎文和胡宗南都怕了,下面谁不怕?不光怕你现在,都还怕你后面。我们这帮陕籍官员,凑在一起还说,你是本地干部里的厉害角色。既然你说透了,我也开诚布公,说不定还是冒犯。如今形势是浙人治陕,但毕竟不长久,将来还要回到陕人治陕的路子上。不管要多久,不管抗战何时结束,将来一定是陕人治陕局面。你原来当过处长,如今又被重用,将来必能腾达。而且你干的事业,最能立功成事,很多例子在那摆着。”
武伯英听完摇头,既谦虚又否认。
师应山拿蒲扇挥挥蚊子,转了话题:“我让风水先生看了,给王立选了一块独立墓地。他是横死,公墓不收。义冢埋的都是乱尸,委屈了他。咱花得起这钱,就给他买了三分地,一个墓带一条路。”
“你做主吧。”
“司仪先生提出,这孩子青年身死,没有结婚。他给找了一个新死的黄花闺女,举行个仪式,配个阴婚。不合葬,那姑娘已经埋了,就是个名义。明天姑娘父母以安埋女婿的礼节来,你以做公公的礼节来,给个彩礼钱。不贵,就二百块钱,我想你对王立那么上心,就让司仪先办着。也是他想多吃两个,积极着落这事,你要不同意我就让他停了,现在也不太讲究这个。”
“办吧,好着呢。”
“王立的父母,死在了战火中,没法拜高堂。你是他干爸,这个好说,就是干妈,听小罗说,你原先的婆姨改嫁了,不好办。小罗还说,明天蒋小姐要来,你俩关系已经成了这样。我就想,蒋小姐能不能充个干妈的角子。过阴婚,有岳父母没公婆,不对等,蒋小姐能充,就浑全了。你要不好说,明天她来了,我给她说,她也是个通情达理人,临时充任,又不是真的。”
“这个就算了,千万不要说,要不然这阴婚就不过了。”
师应山咧嘴一笑:“不说不说,就是想更圆满,就算没长辈,阴婚也能过。”
二人又说了很多具体事务,细碎的事情也都考虑到了,讨论后定了阕儿。都是官场人,不免又谈起了眼下纷乱的西安。师应山的话,有些都让他吃惊,第一次听说。
“徐亦觉和刘天章,都是弄家子,不简单。在你面前那是趁着火候,不太敢显露。我和他们打交道一年多了,脑子里的道道,不比你少。马志贤落架远走,在陕军统组织和警察局分离了,杭局长上任,不愿在军统兼职。他说要是兼了职,真不知自己是军统兼警察,还是警察兼军统。”
“杭局长口碑还不错。”
“但是警察局和保安师,军统就没停过拉拢渗透,总想恢复混为一体的状态。张毅总想亲近杭局长,但我们局长从不买账。军统和警察分离之后,中统就有了机会,也想插一杠子。他俩在警察局内部,各自攻克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但我身边的侯文选,就被徐亦觉拉拢了,成了军统秘密小组长。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实际我早都清楚,他们反倒不知道我知道。”
“我还真小觑了他这人。”
“任何人都不可小看,中统如今在全国落了下风,刘天章不信命,非要竭力表现,众所周知在西安,正是靠他压过了军统。他找我套近乎,已经不是三五次了,我却不能为之所动,杭局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不能偏了向。侯文选被徐亦觉发展去,主要任务就是我,我要被刘天章发展了,首要任务就是杭局长。我这里不行,刘天章不会停,我感觉王汉杰副局长已经被攻克了。”
武伯英点头,更觉他是个真人。“那你说,宣案由谁组织策划的呢?你是侦缉能手,应该知道点蛛丝马迹,应该感到些风吹草动。”
师应山笑笑,没说实话:“烂腿老五洪富娃啊,你不是明知故问嘛!他绑了宣侠父,他杀了何金玉,又杀了王立。”
武伯英点他麻痒穴:“亏你还是侦缉大队大队长,你见过洪老五不为钱财,干掉脑袋的事吗?”
师应山立刻回到真诚:“你遇到高手了,不止一个,而是一群。咱俩现在,两个蚂蚱拴在一根马尾上。目前我真确定不了,你也是,根本没有下数。但是洪老五这个人,虽然贪财,却还要命。能把他拉进来做挡箭牌,绑人杀人,接二连三,一定不简单。这次事件,跟我以前见过的听过的,都不一样。”
武伯英点头道:“是,当务之急必须抓住洪老五,也许就能迎刃而解。”
两人一见如故,交谈推心置腹,却都有些假的感觉,戒备之心并未消除。谁知师应山是否还有秘密身份,如今的人都很复杂,他又是警察局骨干,他不会也不敢太过信任。师应山也一样,看着说了很多,实际真正要紧的几乎没有,无伤大雅,也无伤小雅。师应山又要回去操持,并坚决不让他去劳形伤神。“我给你说过,杭局长一直想表心意,一再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