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再见”
“明天见。”
武伯英不必报告,另两人全部听清了内容。胡宗南站了起来,把《圣经》插回书架:“好了,都休息吧。”
胡宗南是个比较西化的人,换言之是比较追求西化的人,早餐全是西式吃食饮料。武伯英还比较适应,张毅既没心情,又没胃口,还不适合口味,基本没动弹。胡宗南说葛寿芝临上飞机前,又打来电话,自己还在睡觉,生活秘书接的。秘书觉得不重要,就和副官商量,安排他去接机,已经出发了快一个小时。武伯英嚼着三明治,看看外面的阴霾,带着忧虑说:“小飞机,过秦岭,这天气,很危险。”
胡宗南军人作风进食很快,已经吃完喝着热果汁。“不快来,他们整个中统,就都危险了。”
张毅不做评价,卸下包袱,一身轻松,没有落井下石。
胡宗南商量说:“你俩吃完,也去机场。估计快来了,在那里等一等。同时我让一师,把刘天章带过来。你们一回来,就开始审问。免得夜长梦多,留了准备口供时间,越弄越乱。”
雨下了一夜,武伯英也恨了刘天章一夜。目前整个事件越发清晰,怪不得难以揭开真相,原来有个中统到军统的转折。从葛寿芝的说法来看,徐恩曾并不知情,那么刘天章接到的密裁命令,一定来自系统之外。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发起了行动,假借上级之意,用钱买了军统丁一执行,符合他喜欢用智谋的一贯风格。本来这样一转,只要丁一亲自动手,然后三缄其口,隐秘得无从查起。谁料想他转给侯文选,侯转给洪富娃,露了不少马脚,惹了一串麻烦。估计自己查案伊始,刘天章就对徐亦觉说了实情,不然他怎么也有帮着掩盖的意思。虽然有单位矛盾和个人冲突,但在反共限共上利益一致。蒋鼎文出于护短,也替刘天章遮掩,这两人的角色,这样安排才合理。对刘天章的恨无非牵扯四条性命,第一因为害了宣侠父,第二因为害了王立,第三因为害了罗子春,第四因为害了师孟。任一个人殒命,都让武伯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吃了他。在这些冤魂面前,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可以忽略不计。
武伯英如法炮制,在西关机场接到了葛寿芝,他整整一个月后重返西安。自己推荐的武伯英,把宣案查得日渐明朗,却不知该喜该悲。真应了蒋鼎文之前的告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砸了中统的脚。刘天章是中统的西安立足点,现在的国内形势,一个得力干将往往就代表着一方功成。如今宣侠父这块石头,就砸在了刘天章这只鼎足上,且是天外陨石势不可挡,必然毁了这根地方支柱。张毅来时还有个徐亦觉抢着接机,虽然没接上,至少不凄清。而葛寿芝来时,系统内的西安头雁,已被关了起来,多少有些凄凉。
葛寿芝在回胡公馆的车上表态:“密裁宣侠父的命令,绝对不是徐老板下的。”
武伯英坐在前排,透过挂着雨滴的挡风玻璃,看着朝后飞速移动的湿漉漉路面,没有说话。
张毅在一侧答腔:“也绝对不是戴老板下的。”
葛寿芝苦笑一声:“那还真是见鬼了。”
武伯英笑了笑,转头恭维两个老家伙道:“只要刘天章交代,那只鬼很快就能捉到。你们来了,再厉害的鬼也斗不过法师。你是袁天罡袁天师,你是李淳风李天师。”
葛寿芝不屑笑笑,又默默点头:“来之前,徐局长对我说,他已经知道了下令密裁宣侠父的是谁。但是他没明说,只是没想到,我们的人也掺杂了进去。看来他是要我们,自下而上抓住这只鬼,替他说不可言之事。”
武伯英听胡宗南讲过,戴笠也已经知道了幕后推手,也是没说具体人名。再听葛寿芝说法,那人已经向两统头子承认了责任,是想不被追究。能发动密裁宣侠父行动的,且能和两统讲交情的,立刻联想到蒋鼎文。还以为他只是保护手下,现在看来也在保护自己,但在蒋总裁面前谁也不敢保护谁,只要他不停止调查,谁都不敢出头。
张毅不负正直之名,没有隐瞒:“我来之前,戴局长也找我谈话,说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我问是谁,他不说,只说相机行事,见好就收。”
葛寿芝拍拍车座扶手,用嘴指了下前面,冷笑道:“能收得住吗,现在?”
张毅明白,他所指飞速前进的汽车,所指前排就座的武伯英,所指背后支持的胡宗南。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蒋鼎文给刘天章下的命令,转到军统股长和组长执行,只要徐亦觉没有参与,对整个军统影响不大。已经坐实了刘天章,他未向徐老板报告,就执行了行营偏令,有失报之责。虽说行营也领导在陕两统,但只是行政管辖,具体命令指导还是靠中央两局,特务情报系统最忌讳异心。先不问密裁宣侠父时机合适与否、责任大小与否、舆论好坏与否,徐亦觉是陕西站长,不可用糊涂、贪财解释开脱,他能抽身是最好的结果。自己留陕的看家人,没辜负希望,没惹上麻烦。
刘天章被提来时还穿着睡衣,容貌没了一丝考究,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从半夜被揪到一师起,思想的激烈斗争一刻未曾停歇。从中统西安站长,一下子变成囚犯,这个转变快得让人觉得一切虚名都没有实质意义。没了胸前的党徽,没了腰间的手枪,没了身上笔挺的中山装,就什么都不是了。他想明白了更加丧气,前面的立功行事,如今反过来都成了罪状,虚名最后还是要被虚空翻转,只是轻易快速的一瞬,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他特别突出的额头,罩上了一层灰色,被挤压在脸部下半截的五官,只要有沟渠低洼,都是青黑色的。
两个老家伙扮泥佛,由武伯英说了侯文选、丁一的供词主要内容,现在供述太多,念起来挺费时间。刘天章听完没有答腔,不承认也不否认。葛寿芝用舌头顶着下嘴唇,一直认真听着,他也是第一次听。听完他信九分是事实,剩下一分是细节,无关紧要,责任十足压在了刘天章身上。刘天章看着他,眼中没有求救意思,只想听他的看法。张毅和武伯英,也等着葛寿芝发表意见,刘天章的罪责最好由他先说话。葛寿芝用舌头玩着唇齿,看着刘天章,隔了很大一会儿,直到他终于低下头不敢看自己。
葛寿芝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最能触动他的话:“现在我宣布,你被撤职了。”
刘天章彻底愣住了,不相信似的看着葛寿芝。
“尽管还没给你定罪,已经不能当这个站长了。我来之前,就和徐局长商量定了。如果你确实参与此事,就先从站长职位上下来,便于调查。刚才我听武专员所说,基本属实,你也没有否认。再说你身陷囹圄,还任站长,传出去都是笑话。你别拿自己再当站长了,已是白身,招认不是保身是救命。不用再藏着掖着,该说的都说出来。至于最后处理结果,等上面来做定论,你现在说得越顺利,将来的处理越轻。”
刘天章还没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低声问:“徐老板,是不是,想任命武伯英,接替站长?”
葛寿芝冷笑一声:“这你不用管,反正不是他。他受胡总指挥器重,要提职估计也是在军中。”
“只要不是他就好。”刘天章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他为了替代我,从而紧抓住这个案子不放,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武伯英苦笑一声:“那你现在,该说了吧?”
“那你问吧,我知道得太多了,哼,从何说起呢?”
“密裁宣侠父,是你自己决定的,还是收到了命令?”
“不算是命令,是任务。”
“谁给你布置的任务?”
“徐亦觉。”
三个审讯人听见这个名字,都是一愣。张毅率先反应过来,拍了一下桌子:“你不要以为,胡乱咬人,就能保住自己。”
葛寿芝知道他的用意,对刘天章说话却看着张毅:“你只有老实说了,才能保住自己,不要有所顾忌。”
武伯英见两人私心又起,提醒刘天章也提醒二人道:“你知道,这是总裁首肯,由军委下令,两个局长督办的案子。既是钦案,只要卷进来的人,就跑不了。不要因为这一点,你就隐瞒,但也不要因为这一点,你就胡说。”
刘天章看着他坚定道:“没有,我不是胡说的人,我有证据在手里。”
张毅很吃惊,刚卸下的包袱又回到背上,而且更加沉重。葛寿芝对这个变化相当满意,尽管刘天章犯了重大错误,但始作俑者只要不是他,就可减轻中统一半的压力。目前看整个事件,除了他在其中承转,其他都是军统人员,毕竟中统只有他。葛寿芝看看张毅,眼神里带着劝阻和压制,希望他不要放弃立场,不要影响刘天章供述。张毅明白他的意思,瘪瘪嘴压住欲语,准备先听完再理论。
武伯英看看他俩,似乎听到了暗中较量的风雷,一个是军统秘书长,一个是中统幕僚长,旗鼓相当,正好相抵。“什么证据?”
“一张经费批件。”
“谁给你的?”
“徐亦觉。”
“我问钱是谁给你的?”
“蒋鼎文。”
三个人听见蒋鼎文名字,身体都是微微一震,各自内心又有不同。武伯英有一种殊途同归的感觉,一开始就怀疑他,到现在又回到了他身上。中途自己都要放弃对他的怀疑,只拿包庇属下来论,现在再想他不会这么惜才。就算徐亦觉和刘天章被暴露出来,最多就是换人,用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听话,经过几个月磨合也就顺手了。果然是在保护自己,现在一切线索都顺了,顺得出人意料,顺得合情合理。蒋鼎文的隆重地位,才有权力决定宣侠父生杀,如果命令不是来自中央,西安除了胡宗南也就只有他。当然特务机关下层擅自操作,这种可能曾经存在,但被供词否定,更趋于合理,更客观真实。
“批件现在哪里,家中还是办公室?”
“就在我身上。”刘天章说着撩起睡衣下摆,从内裤腰带处抽出折成长条的白纸,朝前递来,“抓我的人一来,我就知道事败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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