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剐了这个史可法!”
多铎一时兴起,忙点头说:“好,好,好,他南蛮子不投降,就杀他个十天八天不封刀!”
有了他这一道命令,众将个个奋勇,多铎终于下了总攻之令。
清兵本来只善野战不善攻坚,自从有了红衣大炮,凡攻城便借助红衣大炮。这时,多尔衮已下旨,将十多门红衣大炮,装在船上沿运河运到了扬州,此刻就安放在扬州城北的小山上,这里总攻令一下,十多门大炮一顿猛轰,打得城楼大火冲天而起,城垛上碎石横飞,城上守军尚未接敌,便伤亡不少。
一连轰击了三天,扬州城已被大炮炸得残破不堪了,城上守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多,史可法焦灼地立在城头,眼巴巴地望着南方,可却看不到援军的影子。
他何尝不明白,刘泽清掠淮安西奔,可能已投降了敌人;黄得功、刘良佐奉旨阻击左良玉,只怕是无暇顾及扬州了,看来,就是朝廷有心救援,也已是无兵可派,何况眼下主政的是马士英呢?
到四月二十五日这天,清兵的红衣大炮,终于将城墙轰塌了数处,大队清兵从缺口中爬上来,史可法、刘肇基、任民育、史得威分守四城,与清兵苦战,但仍然无法阻挡越来越多的清兵,到正午,清兵终于将东、西、北三座城门全控制了,城门大开,大队清兵蜂涌而入。
史可法仍率领众将士,与清兵进行艰苦卓绝的巷战,喊杀声直薄云天。
这是清兵南下后,打的第一场硬仗。这班东北大汉,一个个能征惯战,身手不凡,三天不在马上驰骋便屁股胀,三天不杀人就手痒。可这些日子,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城门大开,汉人见了他们,一个个皈佛皈法,点头哈腰,杀他们没有理由;何况王爷军令森严,不准杀害无辜百姓,所以他们早就盼着,能肆无忌惮地放纵一回,扬州城不是出美人、出文士的名城吗,倒要领略一下文士和美人的风韵。
史可法于城破的当日被执,多铎曾劝他投降,但早已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史阁部,劝他投降岂不是徒劳?于是,多铎挥了挥手,手下即将史可法杀害,他的部属刘肇基、史得威、任民育等,一个个无不战斗到最后。
因为他们的顽强,清兵终于找到宣泄的机会了,他们就像一群红眼睛的公牛,张着两只犄角,见人就顶上去,不见肠肚开花不抬头。
有传说:凡一次杀人一万,便有一人是举着手的;凡一次杀人十万,就有一人是站立着的——据说,扬州之屠,有八人是站立着的。
当然,那只是传说。据史载:清兵自四月二十五日攻入扬州城,到五月初二日多铎南下,杀了八天才封刀,史称“扬州十日”。劫后据焚尸簿载,全城死亡人数达八十万,落井投河及闭门焚缢者尚不在内。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此时的扬州人,竟然能从这首咏扬州的古诗中,体会出森森鬼气,霎时毛骨耸然。
4 哀金陵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元晖殿上,《燕子笺》的戏文正演到情浓时,悲欢离合,悱恻缠绵。弘光帝朱由崧由马士英、阮大铖陪着边饮着美酒,边听着优伶那锐耳的戏文,一时忘情,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
就在这时,司礼监捧着一个小黄匣子走了进来,里面有两份塘报:一份是多铎兵破扬州,史可法慷慨殉国;一份却是靖南伯黄得功,大败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于板子矶。
第254节:4 哀金陵(2)
朱由崧一见黄匣子就皱眉。这些日子,警耗噩音,一日数传。不是说清兵南下,就是说左良玉又攻占了哪处;不是催粮,就是要饷。他因此不愿视朝,不愿与百官见面,也不愿接看奏章,不愿打理这些令人心烦的事——国事糜烂至此,就如一锅臭鱼烂虾,越翻动越糟,就让它摆着罢。
眼下,不识相的司礼监王忠,终于把紧急塘报送到戏台前了。他接过顺手放在一边,连打开也不愿。
阮大钺正为皇帝讲解戏文,自己写的戏,能受到皇帝的赏识,阮大钺十分高兴,讲解时,如对知音,入情入理,头头是道。皇帝听得入迷,更不想去开那黄匣子,倒是马士英留神,他见皇帝不看,便顺手打开来,不想放在面上的,竟是一份捷报——黄得功大败左梦庚于板子矶。
马士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了,竟然有捷报传来,他不禁拜伏于地,连连向皇上磕头道贺:
“皇上,大喜,天大的喜讯!”
朱由崧开始还不信,他传旨让戏班暂停,让马士英把奏章从头至尾念了一遍,这才笑逐颜开,说:
“好,好,好,这个黄得功该好好地奖赏。”
说着,又回过头,准备传旨让戏子继续唱。这回倒是马士英提醒,说:
“皇上,左军虽败,还有大事未了呢。”
朱由崧不解地说:“左良玉死了,左梦庚败了,这不万事大吉了吗,还有什么大事未了呢?”
马士英说:“左良玉虽死,可朝中那一班东林余党还未除尽,不是这班人为左军张目,左良玉能如此大胆吗?”
阮大钺也于一边说:“皇上,应乘此良机,彻底将东林党人杀尽。”
朱由崧是最恨东林党的。不是东林党人的苦苦劝谏,皇祖万历爷或许就立他的父亲福王爷为太子了,此番自己差点不能立为皇帝,从中作梗的也是一班东林余孽。
想到此,旧恨新仇,齐上心头,竟然连连点头,并传旨召辅臣上殿议事。
其实,马士英已将黄匣子内的第二份奏章也看了,那便是史可法扬州殉节,多铎渡江的消息。扬州都不守了,南京还能久长吗?他有意藏起这份奏疏,却暗暗告知了好友阮大钺——扬州到南京,一苇可渡!
阮大钺早已成竹在胸,想了想,低声说:“你我当务之急,莫过于先稳住这个活宝。”
马士英一怔,故作不解地唤着阮大钺的字说:“圆海,这是什么意思?”
阮大钺小眼一瞪,冷笑着说:“瑶草兄若想做史道邻也不难,明日北兵就有可能进入南京,罗雀掘鼠,撄城死守,何等地慷慨悲歌。”
马士英不由轻松地笑了笑说:“你真是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今国家多难之日,正我辈得意之秋,士林中,有一个史道邻就误尽苍生了,何必要两个?”
阮大钺说:“这还差不多,多尔衮要统一中国,少得了你这样的前明辅臣、医国圣手吗?”
马士英也回报一个含意隽永的笑,说:“听说,这个多尔衮忒喜欢汉文,我想他应该也喜欢听戏。”
于是,就在辅臣的值房,距帝座不到十丈之遥,他们二人竟对今后的设想,高谈阔论起来。
朱由崧还沉浸在板子矶大捷的梦幻里,准备和辅臣们分尝这一份快乐,他令人宣旨,召辅臣上殿,可等了大半天,竟没有来一人,就连本来坐在一边的马士英,和不是辅臣的阮大钺也不见了。
朱由崧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令人敲响云板,召群臣上殿。可是,云板响了半天,仍不见一个大臣来。
朱由崧这才慌了起来。他走入辅臣的值房,看见刚才被马士英打开的黄匣子,拣起来一看,里面还有一份奏章,他不由翻看这份奏章,这才知扬州丢了,史可法死了。朱由崧是明白扬州与南京之间的距离的,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就由扬州到南京,被立为皇帝。他想,扬州说丢就真的丢了,这个史可法也太不中用了,眼看北兵渡江,朕向何处去呢?
唉,该来的,终于来了,还大捷呢,捷个鸟!
第255节:4 哀金陵(3)
这时,那个司礼监王忠慌慌张张地跑来,跪倒奏道:“皇上不好了,北兵前日夜间已乘雾渡江,眼下镇江失守,群臣正商议迎降,马士英与阮大钺欲劫皇上迎降,争立头功呢。”
朱由崧不由大吃一惊,说:“啊,马士英他敢?”
王忠磕头如捣蒜,说:“皇上,此时此刻,他们有什么敢不敢的,还是速走为妙,迟了就着人家的道儿了。”
朱由崧心里清楚,大臣们已不奉召,他这个皇帝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可往哪里去呢?
王忠说:“眼下靖南伯黄得功在芜湖,兵强马壮,不如先去芜湖。”
朱由崧此时方寸已乱,只好听王忠安排。
多铎终于督率八骑铁骑进入南京城,时在顺治二年'1645'五月十五日。
江南五月,柳绿桃红,才过三十的多铎,作梦也没想到关内河山,是如此辽阔,江南山水,是如此美丽。这以前,他和十四哥多尔衮曾多次化妆深入内地,但最远也就是在山东、河北一带,虽广袤数千里,远胜东北多多,可没想到,那还只是在关内走了一个小圈,十三行省,才走了不到六分之一。不想一到江南,眼界为之一新——这里虽新遭战火,可就从那些残垣断壁中,也能看出当日的规模,从片片余烬中,也能想象出昔日的繁华——如此花花世界,为什么才为我有啊!
但他转念一想,自家爱新觉罗氏出身东北一守边小夷,穴地而居,茹毛饮血。太祖爷从明朝一边将的家奴做起,后来虽然发迹了,也不过一部落酋长,虽屡次与明朝构兵,但屡次想与明朝构和,甘愿称臣,只求地位略高于蒙古酋长,就是这样,明朝皇帝仍不答应。想不到今天,他们朱家的子孙被我们赶尽杀绝了,整个江山也是我们的了,我们爱新觉罗氏卧薪尝胆,不也才四五十年吗?天下事,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啊!
堂堂大明,拥有如此广袤的土地,如此富饶的城市,如此多的能人,竟然被我一守边小夷灭了,其实,他们只要稍稍认真一些,稍稍清醒一些,不要如此作践自己的臣民,不要如此暴殄天物,我们哪是他们的对手啊!
此时此刻,多铎真是心雄万夫,目空一切,“吾可取而代之”的壮志有了,“立马吴山第一峰”的豪情也有了。
早在多铎一军的前锋下丹阳,西趋句容,于十四日抵南京城下时,南明的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就冒雨至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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