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与贵价相遇,真是太巧了。”
当下二人携手进入大帐说话。直到这时,李岩才知闯王已到了渑池,而前面那一支人马正是张鼐带的队伍。
当下两军联欢,第二天,李岩、红娘子和张鼐一同去见闯王。
得知李岩前来投奔的消息 ,李自成亲迎他们于三十里之外,并大开筵席,为他接风,当天夜里,李自成留李岩于大营,和他作彻夜长谈,望着有些拘谨的李岩,李自成像见了老熟人,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任之,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只用说书人的一句话便可概括,这就是四不择,你知道什么是四不择吗?”
问得李岩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李自成却用颇带夸张的口吻说:“我是泥脚杆子,平日戏都看得少,但评书却听得多,说评书的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荒不择路,贫不择妻——我当时不正是这样吗,受官府逼迫,既饥不择食,也荒不择路,不造反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46节:3 天之高,地之厚(4)
原来如此,要说被迫造反,这也正是李岩的真实写照,不由连连点头。不想李自成接着又说:
“俗话说:三天能饿出一个贼来。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这个贼,便是饿出来的,你信不?”
李岩觉得点头不便,摇头也不好。可李自成毫无愧疚,竟侃侃而谈:
“说来惭愧,我出身贫寒,长到二十岁时,尚未穿过一件未打过补丁的衣;到下决心竖杆子造反前,未吃过一顿饱饭,这事你可能又不信。”
森严的中军大帐,巨烛高烧,除了远远的梆声,便是李自成那洪钟般的谈笑声,接下来,李自成便自述身世:
他以前给人扛长工,不想绅粮家都吝啬,每天才管两顿饭,一干一稀,且数量有限。他们几个长工,除了为头的,其余几个都不能饱,他个头高,消化快,别人是半饥半饱,他却要差一大截,每天饿得两眼发花,心里想的总是有朝一日,遇上一个好人,能管一顿饱饭。有一回,在东家的厨房吃饭,别的长工都吃完了自己一份,散去了,他却仍腹中空空,在院中转圈圈,这时,东家亲自来喂他的心爱的小猫咪了。他一身肥肉,腆着大肚子,一边用筷子搅动着手中那猫饭钵,一边学着猫咪的叫声,召唤那一身纯白的小畜牲,可叫了半天,就是不见,于是他将猫饭放在一边,自个去遛弯了,李自成见了那碗猫饭,喉间响起了吞口水的咕嘟声,竟趁着东家不在,端起那碗猫饭,只三口便添个精光。
后来,他又当过驿卒,投过军,都不曾痛快地吃一顿饱饭,因为当官的总是想着自己,就是驿丞或哨长这样的小官,也有肥己之方,那就是克扣军粮,每天,也不管当小卒的跑了多少路,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馍,卵脬大的一小碗粥,这于他这样的七尺汉子,仅免于饿死。
每天饿得头昏眼花的他,连作梦也是在哪里弄到了吃的。
后来他终于造反了,说来可笑,他号召别人跟着他去干这掉脑袋的事,也没有别的豪言壮语,就只硬梆梆的一句:跟着老子,可以吃饱饭。开始屡战屡败,被官军撵得无处藏身,可他从未灰心动摇过,就是在被杀得人头滚滚的两军阵前,他也从未害怕过,因为他若回头看,仍不过是一名驿卒,一个长工,仍只有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想想,与其过那样的日子,不如砍头。
李自成又说,那时候,他见了一个驿丞也颤颤竞竞,见了县令,竟不敢仰视。这几年,他的队伍渐渐壮大了,人马多起来,见识也就不同以往了,知道了陈胜、吴广,知道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心想,自己终于混到今天了,杀的豪绅无数,羞辱他们,比让他们吃猫狗食更甚;至于七品县令,又算得什么呢?他连亲王也杀了好几个呢,他还要杀进紫禁城,杀上金銮殿,也要坐一坐龙椅、睡一睡龙床,过过皇帝瘾!
李自成带酒,这么摆谈往事,在别人看来等于是自揭其丑,可李岩却听得泪眼盈眶,他觉得这是闯王的肺腑之言,闯王是一个忠厚的人,是一个不会来半点虚假的、响当当的汉子。心想,这可不是一般的草莽英雄,分明是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是刘邦、朱元璋一流的人物,明朝的天下,应是闯王的。
从此他死心塌地追随闯王。闯王远见卓识,纳谏如流;尤为可贵的是,与张献忠、罗汝才不同,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与士卒同艰苦,因而闯王的队伍从众多的反叛队伍中脱颖而出——过去的李闯王,终于成了今天的大顺皇上,不但家大业大,且囊括了天下英雄,眼看着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宝座。
可今天,皇上的一席话让他隐隐感到了不安,尤其是宋献策的分析,使他清楚地看到了皇上身上的变化,他想,既然皇上是刘邦、是朱元璋,那么,发生在刘邦和朱元璋身上的那些故事,是否也会同样发生在皇上身上呢?
第47节:4 宁武关下(1)
4 宁武关下
大顺军占领太原才三天,阳曲、忻州守官的降表就递来了。接着,东边的寿阳、孟县,西边的静乐、岚县也跟着送来了降表,李自成的指头在山西省的舆图上逡巡,终于在代州停下来。
“代州就是古称雁门关吗?”他问伫立一边的宋献策。
宋献策忙点头说:“不错,雁门关在代州北面,北宋时,这里是防契丹的三关之一,为山西南北要冲。”
李自成不等他说完,忙说:“是了,朕明白了,是杨六郎把守的地方。”
宋献策不由点头说:“皇上圣明,凡事举一反三。”
李自成又问:“代州的守将是谁?”
宋献策说:“此处邻五台、繁峙等四县,明朝在这里派了一个总兵,叫周遇吉,是个东北大汉——”
李自成忙说:“周遇吉,周遇吉,朕还从未听说过此人,看来是个无名小卒。”
宋献策的介绍其实未完,眼下见皇上这口气,忙提醒说:“皇上,据臣所知,这周遇吉为锦州人,出身行伍,很会打仗,这以前隶杨嗣昌麾下,曾于鄂西的竹山一带,数度打败张献忠和罗汝才。”
可李自成仍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吗?”
这时,牛金星与刘宗敏正从外面走来,听宋献策说到周遇吉,刘宗敏忙扬着手中一份文书说:
“不急,五台县的降表也来了,他周遇吉才五千兵,不降又待怎的?”
李自成一听五台的降表已来了,不由高兴,说:“嗨,刘芳亮这个先锋成了受降使,一路只认接受,所有关隘,全都是望风归降。”
牛金星一边说:“皇上洪福齐天,看来全晋是传檄可定了。”
君臣正说得高兴,就在此时,前方又有快马递到军报,这份军报只比五台县的降表慢一个时辰,但却是令人大吃一惊的败报——左营制将军刘芳亮、左果毅将军刘体纯在代州城下吃了大亏。
原来刘芳亮与刘体纯率三万马步为前锋,一路顺风杀到了代州,因五台已降,他们以为代州之降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没有在意,不想派到代州的哨马回来报告说,代州城门紧闭,城外行人绝迹。
这刘体纯又名“二虎”,是李自成手下一员猛将,他已将周遇吉的履历打探清楚了,听到报告,不由冷笑道:“哼,周遇吉这小子看错了黄历,以为还是五年前,对手还是曹操'罗汝才'。”
刘芳亮于一边说:“二虎别急,明天架起大炮,看老子与他过招!”
二人商议一定,三万人马当下就在代州城外安营,晚饭之后,上头传下令来:早早休息,明日城头见。
午夜,三万人马睡得正香,不想身后号炮一声,火光冲天,喊声大起,城头上也响起了“咚咚”战鼓——埋伏在山后的周遇吉,带两千人马从驻军背后冲来,城里也开门杀出。大顺军尚在梦中,不知有多少人马,且从何处杀来,仓皇中,晕头转向,而这边明军冲进营帐,逢人就砍,见帐篷就烧,直杀得大顺军尿派屁流,匆匆逃命,混乱中,自相残杀、践踏,一下败退三十里,到天明清点人数,竟损失了近三千人。
原来周遇吉得知大顺人马一路顺风,快要杀到代州的消息,心想,自己才五千人马,寡不敌众,为此,他与副将陈汝芝商量,一面遣人去大同告急,一面积极筹备战守,他料定大顺军一路顺风,必然轻敌,乃采取以攻为守的战略,让陈汝芝带三千人马守城,自己却带两千人马在城外丛林中埋伏,只等夜半,举火为号,内外夹攻,给大顺军一个措手不及。
一切果如所料,且缴获不少辎重和骡马。
这里刘芳亮打了个大败仗,十分窝火,他不知这小小的代州究竟有多少人马,竟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敢造次,一边收拾残兵,安下营寨,一边遣人去太原报告。
这里李自成君臣一见败报,大吃一惊,李自成连连摇头说:“嘿,这个周遇吉果然非等闲之辈,刘芳亮轻敌了。”
李岩和宋献策互望一眼,李岩终于说:“皇上,臣与这周遇吉曾有一面之交,臣愿修书一封,向他摆明厉害,劝他归降。”
原来周遇吉是行伍出身,开始只在兵部当驿卒,因犯军令被罚银五十,他交不出银子,眼看要被开革,时李岩的父亲李精白在兵部任职,见周遇吉长得魁梧,像个有出息的人,便代他交了罚银,并荐他去山海关效力,因此,周遇吉视李精白为再生父母,有事来京,便要去李府走动,也因此与李岩有交情。
第48节:4 宁武关下(2)
这里李岩才说完,顾君恩、陆之祺等明朝的降官降将纷纷主张招降,而且他们都与这周遇吉有一些联系,愿作书一试。
李自成听他们这么一说,正要采纳,不想一边的刘宗敏却说:“哼,一个小小的代州,竟敢抗拒天兵,且死伤我这么多的士兵,这是出兵以来的奇耻大辱,他就是肯投降我也饶不了他,皇上,看臣去收拾他。”
牛金星也说:“皇上躬行天讨,三晋望风归降,眼看底定天下在即,独周遇吉公然蔑视,若不剿灭,何以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