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
此说虽更加“漫无边际,言不及义”,但比陈演的话更动听,崇祯于是点了点头,局面虽缓和下来,但仍说不出众人认可的好主意。就这样绕了半天弯子又回到了原地,看看太阳偏西仍然没有结果,就连如何对前线统帅指陈方略、密授机宜,并增拨粮饷以纾前方缓急的措施也定不下来。
崇祯不觉倦了,乃挥了挥手,让他们跪安退出。
辅臣们如蒙大赦,在陈演的带领下,立刻鱼贯退出。崇祯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从自己眼中消失,忽觉言有未尽,心想,怎么就让他们走了呢,迁都不成便要死守,刚才不是还没有议及守的具体方略吗?这班人也是,朕忘了,他们也乐得不提,这像什么辅弼之臣呢,倒是更像在混日子呢。
本想立刻传旨将他们召回来,但转念一想,召回来又有什么用,眼前的辅臣就像是一班蠢笨的蠹鱼,书蠹、禄蠹,光会吃,不会爬,杀了没血,剐了没皮,牵着不走,拖起倒行,和他们议战守,等于是问道于盲。
然而,辅弼无人,股肱乏力,圣明天子,又倚恃何人?
心力交瘁之余,只觉百念俱灰,后宫也不想去,乃默默地枯坐。
一边的王承恩见皇爷并没有起驾回宫之意,明白皇上心境不好,不敢招惹,只呆呆地陪在一边。御案上虽码放了一叠待批的奏疏,皇帝却并没有翻动的意思,只双目直视,正对殿门,似枯僧入定,物我两忘。
然而,王承恩哪知道,心如槁木死灰的皇爷,此时已神游太虚了——他似是而非,于朦胧中,坐上了宫中代步的肩舆,但走的不是往常走的那条路,往常从乾清宫回皇后住的坤宁宫便捷得很——坤宁宫就紧挨着乾清宫,不过一箭之地,可今天抬他的肩舆却是横出,从边上的翊坤宫、启祥宫直转到了咸安宫。咸安宫在天启朝是奉圣夫人客氏的住所,自从崇祯皇爷铲除阉党,粪除后宫,客氏被他撵到了浣衣局,旋即母子伏诛,这咸安宫便一直闲置着。前些日子,仿佛听宫监在一起窃窃私语,谓咸安宫白日闹鬼,到傍晚无人敢经过。今天,抬轿的小竖怎么将他抬到这闹鬼的地方来了呢?
正要喝问,就在这时,只见前面果然刮起了一阵冷风,煞时之间,阴气森森,寒入骨髓,那一班宫监一下逃得无影无踪,他只好下轿步行,可眼前云遮雾罩,不知路在何方,朦胧之中,似有无数鬼影在游走,挡住了皇爷的去路,此时皇爷毛发倒竖,心胆俱裂,正无计可施之际,忽见鬼影中,走出一个身着戎装之人,手中宝剑一挥,众小鬼立刻四散逃走。皇爷心喜,正想开口动问,却见此人俯身下拜,开口奏道:
“臣袁崇焕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崇祯一听“袁崇焕”三字,冷汗一下绽了出来,口中慌不择言地说:“袁,袁,你不在辽东为朕守边,怎么来此?”
袁崇焕匍伏奏道:“皇上已将臣绑赴西市,凌迟处死,臣何能再为皇上守边?”
第11节:4 募捐(1)
崇祯定了定神,叹了一口气说:“袁,袁爱卿,朕知你确实蒙冤,但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就不要怪朕罢,你的阴魂若能为朕守住辽东,朕一定为你平反昭雪。”
袁崇焕却仰天长叹道:“大势去矣,皇明危在旦夕,臣纵能守住辽东,又有何用?”
崇祯说:“不错,眼下确东西告急,南北被兵,不过你若能守住辽东,朕不也可腾出一只手来对付流寇吗?”
不想袁崇焕磕头如捣蒜,且哭且奏道:“来不及了,流寇行将犯阙,金兵即将入侵,皇上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只手支天。”
崇祯虽底气不足,却仍嘴硬,他说:“卿当年在宁远,不是以区区万余人马,挡住了后金十三万人马的进攻、且炮伤努尔哈赤么?眼下三晋及宣大尚有雄师百万,为何就挡不住流寇呢?”
袁崇焕冷笑说:“皇上也念区区微劳乎,何当初滥刑,莫予毒也?”
崇祯强辩说:“当初后金围城,手忙脚乱,情急之中,朕不得细察,此所谓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手段。”
袁崇焕又冷笑说:“皇上啊皇上,十六年来,你孜孜兀兀,察察为明,自认赏罚分明,其实刑章颠倒,忍令谋臣扼腕,志士寒心,终致今日,将相无人,雄师百万之说,岂非掩耳盗铃?”
崇祯一听此言,理屈词穷,不由下座来扶袁崇焕,且说:“事已至此,朕知过矣,望爱卿以江山社稷为重,助朕一把。”
袁崇焕连连冷笑说:“皇上皇上,悔之晚矣。”
说完站了起来,飘然而去。
崇祯见状,正想上前去拉袁崇焕,不想就在这时,只见殿后忽然转出魏忠贤和客氏,一把拖住崇祯,大声嚷道:“朱由检,你这皇帝是我们扶持上来的,你不该翻脸无情,诛灭我们。”
崇祯大吃一惊,一边手之舞之地抵挡,一边大声叫道:“袁爱卿,袁爱卿,快来救朕!”
一边呆立的王承恩闻言大吃一惊,侧过身子一看,皇帝已俯伏御案,正口角流涎,白日做梦,不由轻轻摇着皇上的肩膀,大声叫道:
“皇爷苏醒,皇爷苏醒!”
崇祯终于醒来了,抬头一看,自己竟在乾清的御座上打盹,而殿外红日西坠,黄昏已近,那层层殿阙,渐渐被沉沉暮霭包围……
于是传旨,摆驾坤宁宫。
坐上肩舆,悠悠晃荡中的崇祯,仍在回想梦中的事:袁崇焕已被朕凌迟处死十四年了,罪名是谋反和通敌。议罪之初,朝臣中不少人为他辩护,认为他无辜,眼下想来,当初袁崇焕若真的通敌,怎么会炮伤努尔哈赤,并在宁远两次取得胜利呢?
4 募捐
走不成,守也没有守的具体布置,崇祯只能寄希望于陈演的那个温柔陷阱,梦想李自成会陷在阱中,不能自拔,自己则守株待兔可也。
而这时的李自成,却一刻也没有闲着,更没有留恋关中的子女玉帛。他占领长安后,为解决后顾之忧,先将兵锋指向河西走廊——派出数路大军,连下兰州、张掖、甘州,纵兵杀居民四万七千余人,第八代肃王朱识鋐合府死于难;不久,又北上榆林,攻克延安府,盛陈仪卫,往米脂祭扫祖墓……
警耗噩音,就如檐前飞扬的雪花,一片一片,绵绵密密,让皇爷手足如冰,心寒似铁,就在他坐卧不安之际,兵部又递到山西来的塘报,据巡抚蔡懋德说,流寇的游骑已在黄河边上徘徊,而晋省兵饷两缺,眼看封冻在即,若流寇乘机渡河,后果可想而知……
崇祯看到这里,一颗心已蹦到了口里,手也跟着抖了起来,竟连连顿足说:“糟了糟了。”
此时侍立一边的王承恩,不知塘报内容,见皇爷动怒,不由抬头来望,崇祯于是将手中的塘报向王承恩怀中一塞,劈面问道:
“嗯,那个余应桂到哪里去了?”
这一问问得好突兀,亏王承恩思维不乱,他瞥了塘报一眼,立刻明白皇爷所指,只好低声奏道:
“据奴才所知,他一直在介休、霍州之间徘徊。”
崇祯火了,狠狠地说:“朕的旨意是让他防河,他不去河津、蒲州督战,却呆在介休、霍州做什么?”
第12节:4 募捐(2)
王承恩心想,余应桂虽挂了个右佥都御史、三边总督衔,晋、冀各军受他节制,但出师时,皇帝仅遣京军千人随行,发御用银万两、银花四百、银牌二百充赏功之用,至于前方将士欠饷已达八个月,带兵的数次飞章催饷,急如星火,皇上却没有答复。兵法上说,无粮不聚兵。余应桂手中无粮无饷,岂能张空拳以往?但皇上怒火正旺,只好十二分小心地回奏道:
“介休、霍州都在汾河边上,要说防河,他是在防汾河。”
“胡说。”崇祯一拍御案,“二千五百里河防,平阳居中,不守黄河守汾河,岂不是本末倒值?若平阳不守,太原孤立,山西岂不全完了?”
这是谁都想得到的,而且,山西为京师屏障,山西若有闪失,下一步便轮到北京城了。皇上既然不走,便要筹兵筹饷,以应前线,这军饷已是再不能拖了。但说到钱,王承恩便知个中艰难,只好垂手侍立,默不作声。
崇祯在御座上一个劲地叹气,又下座踱步,王承恩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前天部臣金之俊不是上了个奏章么,皇上还一直留中未发呢。”
“金之俊?他说什么?”崇祯抬起头,似乎满眼茫然。
国事蜩螗,众说纷纭,今天这个臣子奏一本,明天那个臣子上一疏,有些奏议不合皇帝之意,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先搁在那里冷处理,这便是“留中”。留中的奏疏,往往是皇帝印象最深的,因为大多踩了皇爷的痛脚,犯了皇爷大忌,怎么会忘记呢?王承恩明白皇爷是装佯,但既然由自己提起,只好嗫嚅着,小心提醒道:
“他好像是请皇上发,发内帑,输军饷。”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房钱,由自己亲自管着,有别于归户部管的国库,所以名曰“内帑”。其实,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你的,还分什么内外,存什么私房?可明朝皇帝有私房钱。他们不愧是朱元璋的子孙,朱元璋是穷叫化出身,应着了民间那句俗话——叫化子作官穷怕了,所以,就是当了皇帝也不忘存私房。眼下国库空虚,但皇帝的内库却丰盈得很。当前方军书频催,说军士们饥寒交迫,要求迅速指拨的饷,而皇帝却仍一再推诿时,金之俊看不过了,乃于前不久斗胆提出此议。崇祯览奏气不过,将它扔在一边没有理睬。眼下听王承恩一说,不由冷笑道:
“这个金之俊,眼睛只瞅着银子,兵部侍郎不管兵,却管到户部的事了,一个心思在钱字上作文章,见人拉屎喉咙痒,一旦内帑也空了,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再说,这剿流寇是打国仗嘛!”
崇祯皇爷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王承恩明白,那就是既然是打国仗,人人有份,怎么单要皇爷私家掏腰包呢?
王承恩见皇爷生气了,吓得赶紧低头不作声。可崇祯却气仍未消。他想,金之俊这篇奏疏一定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