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来看李林甫的搭档牛仙客。
李林甫当初之所以力挺这位仁兄入相,就因为他是小吏出身,长年驻守边疆,对中央政务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这种人来做他的副手,当然只能充当应声虫的角色。而对于李林甫的提携,牛仙客自然也是感恩戴德,所以入相之后,一直对恩公李林甫俯首帖耳、唯唯诺诺。李林甫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李林甫叫他吃干他不敢喝稀。因此,宰相班子自然就能“配合默契、空前团结”了。
其次来看文武百官。
李林甫取代张九龄成为首席宰相后,马上搬出当年裴光庭实行的那套“循资格”制度,规定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一律要论资排辈,按照年限和资历决定升迁。有一些才能卓异但是资历不够的,就算政绩突出,升迁呼声很高,李林甫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拒之门外。如此一来,那些对李林甫具有潜在威胁的竞争者、或者是他政治上的反对派,自然就难以出头冒尖了。与此同时,那些善于钻营、主动向他靠拢的,李林甫自然有各种办法将他们破格提拔。所以,凡是在李林甫执政之后升上来的,大多是他的党羽,当然不会和他唱对台戏。
最后来看御史台的谏官。
李林甫自己在御史台干过,所以他很清楚,对于一个独揽朝纲的宰相而言,谏官的弹劾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一种威胁。为了彻底消除这种威胁,李林甫刚刚就任中书令不久,就专门召集了朝廷的全体谏官和言官,对他们作了一次重要讲话。
他说:“如今,英明的领袖在上面指引我们,我们紧跟着走还来不及,根本无须发表言论!诸君没看见朝堂上的那些仪仗马吗?如果保持沉默,就能吃到三品的饲料,要是敢自由鸣放,只须一声,立刻被驱逐出去,悔之何及啊!”(《资治通鉴》卷二一四:“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众谏官面面相觑,集体沉默。
李林甫环视会场,点头微笑。
会后,只有一个人没有充分理解领导的讲话精神。那是一个叫杜琎的补阙,他一散会就不知好歹地鸣放了一下,上了一道奏疏议论朝政,结果第二天就被逐出朝廷,贬到一个穷乡僻壤当县令去了。
从此以后,大唐官场就鸦雀无声了。
在首席宰相李林甫的英明领导下,帝国朝堂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安详和乐的气氛。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秋天,有一群喜鹊居然飞到了大理寺监狱的一棵树上筑巢,大理寺少卿徐峤赶紧上疏说:“今年天下判死刑的才区区五十八人。大理狱的庭院,向来相传杀气太盛,连鸟雀都不敢栖止。如今居然有喜鹊在树上筑巢,这真是稀有难得的祥瑞啊!”
一时间,满朝文武纷纷上表,说天下几乎不用刑罚了,真是可喜可贺。玄宗龙颜大悦,认为这是宰相执政有方所感召的祥瑞,立刻下诏赐爵,封李林甫为晋国公,牛仙客为豳国公。
随后的几年中,李林甫的权势越来越大,在中书令之外,又遥领陇右、河西节度使,兼吏部尚书,总文武选事①;应声虫牛仙客也跟着沾光,在侍中之外,又遥领河西节度副使,兼兵部尚书。
作为帝国权力舞台上唯一的表演者,李林甫当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和他同台竞技。
自从他上台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自己和玄宗周围划上了一条无形的警戒线——线内是他和天子的专属区,任何人都不得越雷池半步!
一旦李林甫发现玄宗对某些人表露出了异乎寻常的垂青,就会在第一时间出手,把那个人的入相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并且将其牢牢钉死在冷板凳上,变成政治上的废人。
当然,李林甫的斗争方式是相当温柔的,整人手段也是非常巧妙的。作为中国历史上最知名的整人高手之一,他要是想收拾谁,一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而且经常是把人卖了还让人帮他数钱。
众所周知,玄宗是一个爱好风雅的皇帝,当初张九龄在的时候,玄宗虽然讨厌他的犯颜直谏,但是对他的才学和风度一直是非常欣赏的。所以自从张九龄离开朝廷后,玄宗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张九龄病逝于荆州长史任上,玄宗听到消息后,更是满怀怅惘,追思不已。此后,每当李林甫要推荐什么官员入朝,玄宗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旧唐书·张九龄传》)
可想而知,每次听到这句话,李林甫心里就会一阵阵泛酸。
他奶奶的,人都入土了,怎么还虽死犹生、阴魂不散呢?!
尽管玄宗很看重李林甫精明而务实的理政才能,可他的不学无术却始终让玄宗引以为憾。所以玄宗的目光总是在满朝文武中来回逡巡,希望能有一个像张九龄那样气质优雅、风度翩翩的大臣来继任宰相,以此弥补内心的缺憾。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玄宗期待中的人终于出现了。
这是暮春三月的一天,风和日丽,蝶舞莺啼,玄宗心情舒畅,便在勤政楼上垂着帘子,命乐工在勤政楼下演奏乐曲。也许是明媚的春光和悦耳的曲声让玄宗有些心醉神迷,所以当清秀俊朗的兵部侍郎卢绚骑着一匹白马从楼下缓缓走过时,玄宗一瞥之下,顿时惊为天人,忙不迭地对着身边的宦官赞叹,说卢绚气质超凡出尘,大有张九龄当年的风采。
卢绚出身于范阳卢氏,也是历代显赫的世家大族,难怪玄宗会一见倾心。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卢绚入相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然而,李林甫早就重金买通了天子身边的宦官,所以玄宗赞叹卢绚的那些话,当天就传进了他的耳中。
李林甫不动声色,很快就找到了卢绚的儿子,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对卢公子说:“令尊素有清望,如今交州和广州一带缺乏有才干的官员,圣上打算派他去,你认为如何?”
卢公子一听就傻眼了。
那交州、广州是什么地方?岭南边瘴之地啊!父亲在朝中待得好好的,一旦调任交、广,那不是形同贬谪吗?这辈子八成是回不来了。
一看卢绚的儿子急得满头大汗,李林甫马上用一种体贴的口吻说:“如果怕去偏远的地方,就有违抗圣命之嫌,难免要被降职。依我看,不如主动向皇上提出来,要求调任太子宾客或太子詹事之类的职务,去东都洛阳就任。这也是优礼贤者的办法,你看怎么样啊?”
卢公子如释重负,对李林甫千恩万谢,回去之后和老爹一商量,第二天就按照李林甫的意思,主动向玄宗提交了调职申请。
由于卢绚在朝中甚有人望,李林甫担心一下子让他去坐冷板凳会惹人非议,于是就先安排他去当华州刺史。卢绚到任不久,李林甫又对玄宗说,卢绚身体有病,听说在华州基本上都不怎么打理政务,还是给他调个闲职吧。玄宗一听,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也没什么话好说。随后,李林甫便正式把卢绚调任太子詹事,彻底杜绝了他进入政治中枢的可能性。没能起用卢绚为相,玄宗内心不免怏怏,一直想再物色一个和张九龄一样富有文学才华的人。不久,他果然想起了一个。
这个人就是张九龄当年的老部下,被李林甫排挤出朝的严挺之。
有一天朝会上,玄宗忽然对李林甫说:“严挺之如今在什么地方?这个人还是可以用的。”李林甫嘴上唯唯诺诺,可心里登时一紧。退朝后,李林甫连忙把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找来,说:“皇上对尊兄十分挂念,你何不上一道奏书,说尊兄得了风疾,申请回京师就医?”
作为外放官员,严挺之当然是眼巴巴地盼着有朝一日能重回天子脚下,所以当弟弟把李林甫的这个提议告诉他时,严挺之没有过多考虑,赶紧把申请报告打了上去。
随后,李林甫就拿着严挺之的报告对玄宗说:“严挺之人老多病,现在又得了风疾,看来应该给他个闲职,以便就医养病。”
玄宗深感惋惜,为此叹息良久。几天后,严挺之就成了太子詹事,到东都洛阳陪卢绚一块养老去了。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有一个叫裴宽的户部尚书又引起了李林甫的关注和警惕。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已有入相之势。
裴宽和张九龄、严挺之一样,早年也是以“文词”为进身之阶,凭借文学才华入仕,但是和张、严二人比起来,这位仁兄的行政经验要丰富得多,实干能力也强得多。他曾先后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吏部侍郎、左金吾卫大将军等文武要职,又曾出任河南尹、太原尹、范阳节度使等封疆大吏,在朝中和地方都颇有政绩,声望卓著,深得历任宰相的赏识和推举,也极为玄宗所器重。玄宗曾赐他紫金鱼袋①,又曾赠诗一首,其中一句是:“德比岱云布,心如晋水清。”对他的欣赏和倚重远远超越了一般朝臣。
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经验丰富、政治资本又极其雄厚的家伙,绝对是块当宰相的料,也绝对是李林甫的心头大患!
不把他搞掉,李林甫一天也不会安宁。
天宝三年岁末,从另一个姓裴的大臣身上,李林甫终于找到了整治裴宽的机会。
此人是刑部尚书裴敦复,在这一年年初奉诏出兵,剿灭了东南沿海猖獗一时的海盗,凯旋回朝后受到玄宗的嘉奖。论功行赏之际,裴敦复拼命鼓吹海盗势力如何猖獗、平定海盗如何不易等等,同时趁机广开受贿之门,为行贿者冒领军功,博取官职。裴宽风闻裴敦复受贿冒功之事,就向玄宗打了小报告。不过因为没有证据,玄宗也就暂时按下不表。就在这时候,李林甫意识到收拾裴宽的机会来了。
由于耳目遍布朝廷,所以李林甫很清楚,裴宽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只要把他打小报告的事情告诉裴敦复,不需要李林甫亲自动手,裴敦复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裴宽咬死。
这就叫借刀杀人。
随后,李林甫找来裴敦复,说:“你惨了,裴宽参你一本了。”
不出李林甫所料,裴敦复果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