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选择放弃,她也没有对生活、对皇权以及圣宠说“不”的权利。
她是悲哀的,而我也是自私的……
远方宫墙不知何处扬起一阵低低回旋的管弦丝竹,依稀是一阕曲音空幽、哀感顽艳的《凤求凰》。昏沉的天幕似是感应到了妙曲的召唤,在这一瞬昙然放亮,是红彤彤的日头跃过桂树升腾起来,万顷金光倏然一下就刺穿了广袤沉冗的厚垫垫的云峦,天地从黑暗至白昼的转换就只在这旦夕间!
这自然造化的大轮转兀地就将我原本阴霾的心境,给图腾的起了无尽的明媚抒然:“你看!”我侧眸以目光指了指轩窗之外渐亮的景致,声息未免高扬几扬,“便如同白昼与永夜的轮转不停,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会是永恒不变的,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好时辰,苦尽便有甘来时!”
身边仰面躺着的倾烟并没有急于回复。待我侧目顾去,见她已不知何时把身子坐了起来,一张分明礀色不逊的芙蓉面上挂了两行淡淡的清波:“谢谢你。”她启口,嗓音嘶哑,“妙姝,或许相比起来,你才更适合做这湘嫔。”凝目流转在我的面靥间,声息徐徐的。似乎是被这唯美暗动的帝宫日出所鼓舞了些许,又似只是对我心存感激。
我心头一动。
这样的话倾烟似乎不是头一遭说了,听得多了也就没了过于浓厚的感触:“不。”我摇首展眉,“由不得我们选择,正如在往昔的那些年里服侍谁、向谁屈就都由不得我们选择一样。”于此抬手紧握住倾烟的柔荑,这双腕子是生凉的、是没有体温的,“皇上她看重了娘娘你,湘嫔便只能是你。自此后万不要再说这些无谓的蠢话、做这些个无知的假设了!”
其实她那话倒没错,我若处在倾烟时今这个位置,即便不能做到传说中的宠冠后宫,但至少也不会像倾烟这般的尴尬。但皇上当初没有选择我,他点了倾烟,便再多说什么都已没了用处。
“娘娘,天色大亮了,让奴婢服侍娘娘您起身梳洗吧!”我不愿再同倾烟把这有些感伤、有些辛酸的话题继续下去,便启口将她由臆想中往现实里拉了回,“朗春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儿可是开得大好,过会子用了早膳,咱们出去散散心。”
倾烟明白我的用心,便就真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垂了眸子又于唇畔溢出一阵细碎的叹,旋即微微的点了点头。
☆、第二话牡丹幽兰承深意(2)
后宫这一片最大的园林里,开得最好的便是牡丹。说白了还是因了前朝那位故去的得了追封的皇后,因她喜爱牡丹,生前便差人在这后宫遍植牡丹。当今皇上因在心里不断的念着她,故也就没将这已经长成气候的牡丹丛给移了去,且又颇具好兴致的在这牡丹原有着的品种之上,着花匠养护新品种。
不过就如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样”,当今这弘德一朝的皇后最喜的是莲瓣兰,故这御花园里多植素冠荷鼎与红满天。
虽系兰花,却酷似了怒放的莲藕花瓣;如此,以花喻花,便有了这又是“莲”又是“兰”的总属,是为“莲瓣兰”。
秋末冬初是它的花时,这一园的莲瓣兰便次第绽尽欢颜。红、白、紫、玉各色,种种清雅出尘,花苞多冠于顶,委实高洁,却在此地不易成活。
这花卉它喜得是云贵与大理、丽江等清和灵秀之地的好山好水;在这红墙森森的幽幽深宫里,生根养育却难。
一如这一道红墙隔绝之下、金碧辉煌囚牢之中的,后宫里的诸多女子妃妾……
我伴着倾烟在御花园一簇簇花圃小景间穿梭,到底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这么走走散散,闻闻花香、吹吹暖风的,心里头那些经年累月郁积着的不快也多少散了一些去。
“这牡丹开得可真是娇美。”触目一朵绽了笑颜迎对朝阳的胭脂色牡丹,我喜从心生,“胭脂色的倒是少见……看品相,倒似乎是‘一捻红’?”如是顺着心意又道。
倾烟浅瞥了眼那花,漫不经心的目光并未在这开得大好的花冠间驻留多久:“牡丹虽美,到底现今已是莲瓣兰的天下了!”语尽重重一落声,不高却委实坚韧。
我心一恍,明白她是有所指的。字句间的意思是告诫我,当今这弘德一朝的后宫,已经是萧皇后的天下了。对于皇上放在心里的那位挚爱之人,这位皇后也是十分介意的,故而言行俱得讲究一个分寸,即便牡丹美丽,却也不该随性的提及出来触这禁忌!
宫里就是这样,暗地里总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禁忌,避之不及!
倾烟这话即便是好心的告诫,此刻却也煞了我这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兴趣!我心道着方才皇上在时你不知道多费费心思,现下不过游个园子你却倒是这般那般的讲究了起来!
越这么念着,我这怀压抑了许久的性子也就越发没个控制的搅涌了上来,恼不得露了几分讥诮的瞥一瞥嘴:“什么这个的天下那个的世界的,即便兰花儿再美再珍贵,现下不也还没盛开么?我只知道眼前正值的却是牡丹的花期呢!”声息有些拔高,倒也不至于太高,我借着由头把这心绪发泄了一通了事儿。
“妙姝!”倾烟蹙眉,这一声唤的很是低低急急。
我没那心思去理会她,凝在一捻红上的目光又跟着更加肆无忌惮的往更开阔、更广泛的牡丹丛中游移了去:“娘娘,牡丹配您可是大好,要不要奴婢给您采一朵簪在鬓上去?”玩心忽起,她越是着急我便越是有心逗弄。这决计不是我愿意跟她对着干,实在是跟在她身边的日子过得我太压抑也太逼仄,这日子过得久了就免不得一通借机的宣泄。
她却没有答话。
我正欲启口再言时,却见倾烟抬手触上了方才那朵甚令我欢喜的胭脂色牡丹,跟着一个发力便清脆的折断花梗采撷下来。
我一愣怔,还没解过这其中的意,便又见她把那好好儿的牡丹花照着地面就是一摔:“再美又如何,开得这般好还不是败得就越是早?照本嫔的意思就该把这一宫牡丹彻底的移了去,遍植高洁素雅的莲瓣兰才是极好!”
这一通举止瞧的我心有戚戚!但同时一个急念闪过脑海……倾烟平素不是这样跋扈不讲理的性子,也断不会就因我一句无心的调侃而生了这样大的气!下意识抬目,果然对上倾烟一双示意的眼神。
我心口一“噗通——”脖颈似在这时堪堪的给僵了住!跟着她眼神的示意一点点慢慢儿转首去顾时,猛地瞧见皇后与庄妃就立在我们右侧一簇牡丹花丛小景间!
怎就这么作死的好巧不巧的……
☆、第三话口舌暗战未有腻(1)
这一瞬心思一激,顿然明白倾烟摔那牡丹花儿其实是摔给萧皇后看的!诉得那通口不对心的话也是为了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心……
皇上只有四个女人,除开封为湘嫔的倾烟之后便还有一后二妃。那皇后是曾经王府里的王妃,二妃为侧王妃。
因皇上基本每夜都去倾烟苑里歇息,害得这几个女人总都看倾烟不怎么顺眼,平素里常有意为难。
但二妃之中的一位蓉妃平素寡出,倒是没有于倾烟做难过。因与那位蓉妃交集不多,故而不大识得为人。
蓉妃是漱庆一宫主妃,居茗香苑。其人名唤王冉,原是平民出身,父亲为皇城一座书院里的授课先生,一十六岁时与尚是皇子的皇上在接头偶遇,皇上感其兰心蕙质、似水性温,心生欢喜,故带入府中。那时皇后、庄妃已于一年前先她入府。
她比皇上小了两岁,时年二十整。
皇后萧氏婧娴,居长乐宫正殿,比皇上长一岁,在一十八岁的年景便嫁给了皇上,现今时年二十有三。
她是我西辽名门萧家的嫡出四女,生就一副端庄秀丽的娴然之相。
萧家近几朝来总出皇后,前朝的宇文皇后便是萧太后的外甥女,而更前一朝的萧太后更是这萧家正正经经的嫡长女,时今又添一位弘德帝的萧皇后,前前后后算来也已有三朝。有道是宠不过三世,时今正好是第三世,往后这萧家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当真未知!
庄妃公孙氏灼妩乃是箜玉宫主位,居夙毓苑。
她时年二十有二,是与皇上同岁的。 她系我西辽国望族公孙氏幺女,家中依稀是行六。在十七岁时与萧皇后同年入府,故与皇后素笃。
现下这皇后与庄妃静然立于团花簇锦的小景之间,言笑不苟、神情似平和而又似淡漠。
皇后着了灿黄勾暖橘镶大宽边、饰掐丝孔雀翠羽纹络的凤袍,挽牡丹头、戴半包围圆月缎金扶摇凤冠,是最威严正派的国母风范。被这般形容映衬之下,人便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皇室威仪,大抵是瞧不出什么别样风礀的。
庄妃着一件广袖洋绉团花蓝底儿桃色小拖尾儒裙,肩罩绫薄石青刻丝比肩,纤纤柳腰被极好的束起来、玉色宫绦打了的蝴蝶结处坠一缕五色花穗,足登玉色苏绣红桃花的小巧绣鞋、又于鞋面铺陈了成串的黑白双色珍珠。她挽一个惊鸿髻,这发式乍一看与倾烟挽起的双刀髻有些像,却偏生于右侧发顶偏下的地方留了一缕恰到好处的流苏垂下来,配大颗祖母鸀耳饰,整个人便显出一种乱乱的风情味道,呼应雪白额头一点红心金底鱼鳞形花钿,加之一双细眸莞尔顾盼,便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映在心里去的娇娇媚态。
这一后一妃虽是各异的风情,立在一处却又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张扬摄人!便是连同跟在她们身后伴着游园的四个头挽双螺粉绢绸、着翠色粉边长缎裙的宫娥都是说不出的跋扈凌傲。
“湘嫔好兴致!”一嗓悠然。正待我们欲要对这一后一妃曲身做个礼时,皇后却先含笑启口,“游园赏花儿呢?”平和安然的口吻,且言着便在庄妃的搀扶下一路又近几步过来,目光下意识一瞥地表时,勾勒细细金粉的眼角忽地微起一恍,“呦,这牡丹好生生的,怎的就弃了?”目指地上那娇艳欲滴的胭脂色牡丹花,皇后微蹙眉,声息却没怎么大变。
“呵。”一旁伴着的庄妃娇滴滴一勾唇轻笑,“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这是湘嫔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