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名身穿藕色绣朱槿花纱裙的女孩口气最是傲慢,只听见她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踩脏我娘送我的绣帕……”
那名被围在中间的女孩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会赔你的……”
“赔?”那女孩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道那是苏州的冰蚕丝织造的……就是你这一身行头全搭起来也不够的!你赔得起么……”
周围的女孩全都恶意地哄笑起来。
新禾绿衣服女孩的脸因窘迫愈发得红了,可以看见眼泪正在她眼圈打转。
可是那群女孩却丝毫没有因此放过她的架势,反而变本加厉,奚落得更加厉害了。
我在一旁听出了大概,原来是这些小主一起来沁春媛赏花,有一位小主不小心掉了绣帕,偏偏让这位新禾绿衣服的小主踩到了,结果脏了一个脚印,她们这才争吵起来。
每次秀女进宫此类争吵也屡见不鲜,我倒见怪不怪了。
谁知道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是真的在乎这些小饰件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我正要无趣转身离开,却听见有个女子温婉的声音传来,“姐姐也莫生气……我看挽霞也知错了,下不再犯,便饶了她吧……”
我微微挑眉,哦?还真有善心人呢。
“这哪有你说话的身份!身份低贱的人果然都是臭味相投的。她父亲不过七品小吏,而你呢虽然有个谏议大夫的父亲但却是庶出呢……听说你娘亲是官妓出身,是么?”随之又是一阵嘲笑之声。
庶出。我冷笑了一声。又是所谓的嫡女的自以为是吗。
她觉得那身份低微的两名女子触了她的霉头,殊不知她也触了我的霉头。
“庶出怎么了?”我听了这话笑着走到她们面前。
她们都纷纷回头看我。
那位藕衣小主上下打量我,目光有些警惕,口气却硬着挖苦说:“怎么,又来了个庶出?”
感觉她看我的戒备眼神,我暗中可笑,许是把我也当成新入宫的秀女了吧。
我也不回答她,只是走到那新禾绿裙的秀女面前,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怎么,一方冰蚕丝的手帕就值得小主哭哭啼啼的么?日后若小主有了恩宠,区区一条冰蚕丝手帕算得了什么?”
听了我的话,那秀女抬起核桃般红肿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我。
众秀女听了也都一愣,继而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纷纷吵闹说:“你凭什么说她能得到圣上的恩宠?也轮不到她吧!”
我也不想都得罪她们,只是故作轻松地说:“众小主当然日后都有望受到圣上的青睐……这位小主也不排除可能吧……”
众人听清了我的意思,原来是“可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而那位秀女的脸色又黯然下来。
我又继续说:“众位小主来宫中时间不长,可能一些宫中的规矩也不大懂。我只得多嘴一句,皇上现在身边的宠妃丽修媛就据说不是嫡出呢……各位小主们成天把庶出挂在嘴边总归不妥当吧……”
那些秀女骤然变了脸色,一时间有些讪讪的。
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提议道:“哎呀,你们看,那边有只蝴蝶,多好看啊……”
众人纷纷附和,一眨眼便一哄而散。
刚才那位劝架的秀女上前施了一个见面礼,声音得体利落,“我叫皎月,她叫挽霞。今日幸得这位小姐解围,委实感激不尽。”
我摆了摆手,“我也不是在替你们说话,只是说了些实话罢了。”
我打量那位叫挽霞的秀女,只见她身材娇小可爱,脸蛋也是小巧可人的,微卷的睫毛,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微微翘起的鼻子和薄薄淡红色的嘴唇配合起来流露出一种少女的俏皮玲珑。
旁边那位自称是皎月的小主则长得更加熟韵些,像是秋风中盛开的白菊,清秀美丽,高挑端庄。
皎月附和着笑了笑,犹豫着问:“冒昧地问,小姐刚才为我们出头,是因为同出身庶女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自幼失怙。”
挽霞欢快地拍手叫道:“我们同是苦命人,今日有这样缘分,不若就在此拜为姐妹吧!”
说完她还热情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不过也是,秀女那么多,许是见过一次忘了。小姐住在哪间秀房,我有时间也好找你玩呀。”
她的手热腾腾的,这样握住我让我极不习惯。我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
还是那位叫皎月的心思缜密些,她问:“刚才小姐言语间似乎感觉已经在宫中住有些时日了。小姐举止高雅,想必是宫中身份尊贵之人;再看这般年岁,难道是昭娇帝姬殿下或是乌姬殿下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说:“我不是什么帝姬,不过是寄养在宫中罢了。我叫奴兮。”现今隐瞒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她们早晚是会知道的。
挽霞吃惊地掩住了嘴,惊道:“天呐,你就是奴兮!”
“你知道我?”我问。
挽霞似乎有些激动,忙着点了点头,“怎么会不知道。都说你虽然不是圣上的女儿却宠爱胜过女儿……”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直白,淡淡地回道:“我也并无什么的。不过是皇上仁爱罢了……”
挽霞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语气间满是恳求,“小姐,今日难得与你相识,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能不能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若是凭我的身分,排着侍寝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我临走时口口声声答应爹娘一定会光耀门楣,小姐你帮帮我,日后我得势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有些惊异,心想她怎么赤裸裸说出这番话来,继而一想这也许便是大部分秀女心中所想,只是她过于迫切,渴望抓住机会罢。
我离她略略远些,语气恭谨地回答:“小主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小主日后是服侍皇上的人,奴兮怎么担当起‘小姐’之名呢。小主貌美如花,奴兮想即便没有外人左右,小主也必定会脱颖而出,受圣上恩泽。”
她听了我敷衍的场面话有些失望,皎月咳了咳,对挽霞说:“挽霞我们便不要为难奴兮小姐了。就是今日从奴兮小姐替我们解围,也可以看出是热心肠之人,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笑着对我说:“我们姐妹俩以后还望奴兮小姐多多提携呢。”
我点头回礼,心中暗叹此女子真真长了一张巧嘴。
我指着在远处那群赏桃花秀女中落在最后、身着素底马蹄莲花裙袍,肩披同色纱帛的女子问:“那是哪家的小主?”
我注意到刚才吵架时只有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附和也不劝架,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模样,重要的是那些高傲的秀女却并不排斥她甚至是对她有些敬畏,刚才那句提议也说得极好极合时候的。
我偷偷地观察她,发现她的容貌娇艳美丽,身段高雅端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有涵养。
皎月顺着我的指向看去,“啊”了一声,回答说:“奴兮小姐说的是国子祭酒家的小姐呀……”
我在通往凤仪宫的长廊上看见姊和一名女子挽着手有说有笑着迎面走来。
我们彼此都微微一愣。
姊旁边的女子正是那天穿藕色朱槿纱裙的秀女,再看她腕上佩带着的龙凤镯,我心知她便就是善善所说的那个表姊了。
我后来打听了她的身世,她是上府折冲都尉(正四品)家的嫡小姐,闺名叫扶柳。
扶柳的长相不可谓不漂亮。其实若单论五官并不怎样出色,但是凑在一起就让人感觉十分有韵味。她本身也极会穿衣打扮,掩饰了下肢略短的不足并把身上其他的优点彰显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女如云的这届秀女中她依然能夺目出众的原因。
扶柳笑着冲姊说:“这就是你那个庶出的妹妹么?”
姊点了点头,“她是爹爹的二房夫人生的。”
扶柳笑得妩媚,“哦?那也算是我的妹妹了。那日我还以为她是新进宫的秀女呢。”
姊装作意外,“原来你之前见过她了?”
扶柳“嗯”了一声,依然笑着说:“贵妹的心肠实在是好得不得了呢。那日挺身而出为一位同是庶出的小主打抱不平。其实我也不是小器量之人,那日本来也就没打算计较什么,贵妹便冲出来了……不过我看到贵妹的行为倒让我想一句话,嗯,叫什么来的……”
姊掩嘴浅笑,“表姊可是想说同命相怜,惺惺相惜?”
扶柳叫了一声,与姊相视而笑,“正是!嗯,同命相怜……”
我听了在一旁冷笑,莫非真以为仗着太后的一对龙凤镯子便可以在宫中横行么?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的?
这种小人竟是吃不起尊敬的。
即使你不去得罪她,她反而偏偏要主动招惹你。
我只是微微一笑,说:“小主说得不错。因为我总是被人欺负,所以那日看到挽霞小主她们的情况总是不免激动些。”
扶柳挑眉,“哎呀,你这样的脾气可不好。身份低微的人总该懂得隐忍些,否则得罪了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我恭谨地回答道:“多谢小主关心。不过那样的情况恐怕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吧。”
扶柳不解,“什么?”
“因为想欺负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扶柳明显一惊,“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凭什么你说出那么自大的话呢?”扶柳不屑地一哼。
我笑,“谁让我是庶出呢?谁让我有个好娘亲呢?”
扶柳想必也耳闻过皇上对我的娘的事,脸色微微一变。
我的语气变得有些冷了,“最后只能说那些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小主你说呢?”
扶柳没有说话。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姊说:“小主即便是小主但却是服侍皇上的女人,姊不会连这点尊卑都分不清吧?以后还是不要公然地叫‘表姊’的好。太后一向重礼,姊这么做恐怕不能向太后讨喜吧?”
姊的脸上露出的尴尬表情,默默松开了扶柳的手。
我得意地一笑,向扶柳略略欠身,款款离开。
我来到皇后的凤仪宫时,看见已经有两名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了。
其中一名是见过的,便是那位国子祭酒家的小姐戚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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