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我拜你个啥,你叫修桥铺路的瞎眼,为何那杀人放火却儿多……
老天爷,你瞎了眼,你聋了耳……
老天爷,你做不得天,你塌了吧,你塌了吧……
在那一刻,听着他们临终的歌声,我第一次这样深重的痛恨自己,竟只能在外头,眼睁睁的看着火焰一点点烧过了楼房,烧过了屋顶,烧过了门窗,眼睁睁看着火焰一点点把他们的歌声吞噬,将他们本可以美好的生命,无情的一点点啃噬去了……
当我终于能够移开视线的时候,我看见身旁皂衣人的眼里,也好像我这样的,盈满了泪光……
他们本是一群罪无可恕的屠户,然而虽然残忍,虽然丧尽天良,却仍是一群,真正的勇士……
在我的后来的日子里,只要一看见火,就会想起今夜这一个漫天失火的夜晚,想起秃子迸着血泪的哭声,想起小匪人看着我的目光,更会想起他们在火中唱的歌谣,那歌声是如此的快活,却因为它的快活,却又如此的叫人心碎……
当我终于有力气站立起来去扶皂衣人时,我才发觉他的伤势远比看得见的更加严重,不但先前的旧伤开裂,腿骨胸骨断裂,竟是连满身的衣裳,都被血打湿了,人虽然还醒着,但神志却因失血过多,已经渐渐开始不清楚了。
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害怕了,心底只有个声音催促着我,要快些,找大夫给他疗伤,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此时夜色依旧浓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身后的那场大火已把整间客店彻底烧塌,发出连片震天的轰响,周围的民居虽然早被惊动,却不见有人出来救火,他们只敢打门缝里微微探出一点头来,看见我背着全身是血的皂衣人从火场里走出来,还不待上前敲门,皆是不约而同地闭紧了门户,身两旁只听见“咣当”“咣当”的关门声,此起彼伏。
我知道他们不敢帮助我们,只能背着皂衣人,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也不知在黑夜里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脚下的步子越来越重,气力越来越弱,耳旁听见皂衣人的血珠一点一点,滴在身后的青石板路上的响声,却咬着牙不叫自己回头去瞧,只唯恐自己心里害怕,一口气吐掉了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
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无论怎样,我不能叫你也这么死了去……
又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脚下仿佛踏着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只要跌倒,就在我再也没力气支撑下去的时候,前方似乎传来一声钟鼓的声音,趁着夜雾激荡开去,听起来格外清亮悦耳。
有钟鼓声的地方,必定会有庙宇,我不由燃起了一股希望,使劲把皂衣人往上托了托,调动全身的力气,朝前方大步走去。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也许是天就要亮了,浓重的夜雾越发深沉起来,眼前越发看不清楚了,我隐约觉得自己是踏上了一道石阶,弯弯曲曲盘山而上的石阶,长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爬上去,只要爬上去就有希望了!
开始还听得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到后来越往上爬,听力越是迟钝,渐渐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我的头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要不停的走,绝对不能停下来,因为此刻只要一停,我便再没有力气坚持下去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之前,眼前恍惚一闪,现出一个灰扑扑的身形,仿佛卷起一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耳旁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呼:“夫人快看,有两位檀越受伤了……”
心头猛然一松,眼前一黑,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妙人儿1
当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四周围是一片黑沉的寂静,因为没有窗户,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待眼睛习惯黑暗之后才渐渐看出,自己正合身盖着一层棉布被子,头下枕着一方布枕,摸上去都是一式的灰蓝布,虽是半旧,却浆洗的甚是干净。
我这是在哪儿啊……
头微微发昏,翻身起来就要下床,踏上地面脚下一滑,才发现脚下除了先前的那双布鞋之外,旁边还摆着一双缎鞋,穿上试了试,居然甚为合脚,
在地下走了两步,重新坐回到床边,手掌无意中一抚,才发觉身上原先穿着的那件男子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替换了下去,此时身上穿着的乃是一套齐楚的旗装,从里到外,无不都是上等的丝料裁制而成,更有下摆上的双层绣花,摸上去针脚细腻样式新颖,显然不是坊间的凡品。
奇怪,这里应该是汉民的地界,怎么会有旗装供我更换呢……
莫非,我是落入了贼子追兵的手里!
皂衣人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此时是否脱离了危险?
一想到皂衣人,背后上登时痛的一缩,仿佛自己的脊背已在背负着他的当时,为他喷薄如浆的鲜血烫伤了一般,然而皮肉上越痛,心里越是觉着焦虑和不安,头脑一轰,更难堪又想起当晚那场漫天大火里,夹杂在火苗的噼啪声和血肉焦糊气息里的,惨烈歌声……
心口只觉得如刀绞般的生痛,眼里却流不出更多的泪水,手下摸着丝绸的细腻,不由渐渐沉入黯然,只觉得手指肚儿下摸着的花样儿如勾描般灵动精巧,心口反而隐隐觉着发闷,仿佛身上穿着的不是华美的衣裳,而是副罪人的镣铐,随着黑暗中呼吸的声响,心头越发感觉沉重,恍惚中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这衣裳,竟不是穿在身上,分明是拴在了我的心口上啊……
神识陡然一痛,身子再也坐立不住,摇晃了几下,跌跌撞撞的一把扶住了床头,手下察觉一软,仿佛摸到件衣裳的样子,凑近观瞧,原来是之前那件被血打湿的男子衣裳,已经被浆洗干净,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一角。
伸手拉开衣襟,脱下身上的丝袍,将先前的衣裳重新换戴起来,伸手将那件丝袍照样叠起放在枕边,绕过绣鞋,依旧踏上布鞋,自扶床边儿站了起来。
眼前依旧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捂着身上的布衣,开始觉得好受了一些,提步沿着墙边儿一路摩挲去,手指触碰着冰凉的墙壁,头脑却恍恍惚惚的,也焦急,也担忧,却是在漫无目的行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想要做些什么,听见黑暗中自己的脚步声,也仿佛迈得沉重了许多。
我这是怎么了呢,怎么于这险不可测的境地,居然能够如此的恬淡呢……
我想,也许那场大火,不但烧尽了一片人间地狱,烧尽了那些汉子今生今世的罪孽,也烧化了我灵魂中的一些什么,轻的浊的东西,将另一些重的厚的东西,无声的煅烧了出来,沿着血液,往心底里沉淀了下去,叫我站在这里,站在无声的黑暗里,虽然还是一样的躯壳,一样的灵魂,却已不再是,之前那个,赫舍里芳芳了。
仿佛在无声无息之间,我,长大了。
就在此时,前方隐隐传来一声击磬声响,清脆悦耳余音绕梁,仿佛是佛堂早课的召集声音。
听着水波般的磬声在风中激荡,余音丝丝入耳,心智逐渐被唤醒了过来,开始意识到,这里既然有人击磬,也就是说我此时应该是身在寺庙之内,看来果然是寺庙收留下了我们。
心中微微觉着安慰,身子不由寻着磬声往前走去,走了约有五六步,前方果然摸见了一扇木门,上前刚要推门,不料一连推了几推,却压根推不开来,耳旁边听见有金属链条敲击门环作响的声音,方才明白,原来这门,早被人从外头牢牢反锁住了。
此处既是寺庙,为何要将求救之人拘禁,莫非说,我这一遭是自投罗网,还是被穆里玛的手下捉住了不成!
心中发急,又替皂衣人担忧,拽着门闩费力拉了几拉,终究还是打不开来,眼看这门仿佛厚重的很,被我如此大力拉扯,竟是如磐石一般,纹丝不作动弹,
气力大为损耗,人也渐渐疲乏了上来,只能放弃了拉扯,扶着门框轻轻喘着气,觉得头昏脚软,四肢无力,伸手按了按肚子,更是打肠胃里往外,一阵阵的泛着恶心。
我这是怎么的了,可是生病了?
心中发急,头却越发晕眩了上来,在昏暗中强撑着清醒很是费神,头脑也不由得隐隐作痛起来,索性也不再想,几步走回床铺,一翻身合衣躺下,枕着手臂,闭目养神起来。
现在可不是生病的时候,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好,我是一定保住自己这条性命,原汁原水回到龙广海身边的!
恍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边只听闻“吱呀”一声,眼前猛然间白光一闪,只见门分左右缓缓推开了。
意识比身体惊醒的快,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头脑已催促着双腿“砰”一声翻身下床,一步站在地上,手在袖中紧紧握拳,感觉指甲抠在手心里,人顿时如弓弦般绷紧了起来。
依稀有人迈过门槛,朝床边慢慢走来,随着脚步声一点点儿逼近,我只觉满室中渐渐散开一片香气,即像是花香,又像是檀香,还仿佛是果香,即轻又暖,即俗又雅,乍一闻着叫人痴迷,仿佛是妖媚,却不致于□得过分,随着行动起伏飞舞,那气息无风自舞,仿佛丝丝缠裹在身侧,虽未见其人,已是足以引人遐想了。
我不由暗忖,这样擅用熏香的人物,势必不会简单……
进来的仿佛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子,削肩窄腰珠翠满头,穿一身汉家的两截衣裙,踏着好精巧的一双小木屐,左手持一盏油灯,右手提着一只食盒,行动间莲步微微细喘吁吁,弱柳扶风般不甚较弱的模样。
我久不见亮光的人,此时乍一瞧见灯火,眼睛陡然一阵酸痛,提手揉了揉,抬头刚要再看时,那人已经迈步来到桌前了,只听她轻声笑了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心无旁羁的模样,一阵环佩叮当声中,早已一抹衣襟,施施然拜下身去了!
“奴家曹氏,给姑娘请安,愿姑娘春秋康泰,如意吉祥。”
说话声脆滴滴娇盈盈,仿佛琵琶一捋闲花飘落,有股子说不尽江南女子的软糯温柔,叫人不由的放下戒备,心生好感起来。
这里既是庙堂,却为何会有这般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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