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好年景,收成却不怎样的地方当然也有,颍川、陈留一带还好,毕竟有从前的底子,曹操的屯田组织的也不错,但关中和荆州却是相当凄凉。
原因无他,这俩地方都在打仗。
从元年春天一直打到二年的秋天,参战的各方势力都拼命的抽调民间的人力物力,相对强壮的男丁拿来补充兵源,弱一点的男丁和壮妇抓来做民夫修建工事,运送粮草。没人耕种了,土地就那么荒芜着,再好的年景也是白扯啊。
曹操平定关中是在四月里,农耕时节已经错过,趁着夏天补种一些糜子、荞麦之类产量低但收获周期短的急粮,还多少有些进项。荆州可就惨了,三面受敌,处处烽烟,除了南郡、武陵和零陵之外,其他地方压根就没法指望。
孙策久攻江夏,因为地形的限制,没办法完全展开兵力,急切间难以尽收全功。有见于此,他分出一支偏师,由周泰、蒋钦等大将辅佐,任命弟弟孙权为将,大举攻入荆南,将长沙、桂阳两郡卷入了战火之中。
荆南四郡也是开发不充分的地方,但危急关头,有点进补总是好的,刘表甚至盘算着,万一守不住南郡,是不是可以跑去南四郡安身呢,结果被孙策来了这么一招分兵南下,刘表的心也凉了。
这可是物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不可谓不重。
王羽恰巧是赶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回到了高唐,刘表的凄凉他当然不会在意,一年征战在外,总算到了家,又赶在这么个至少对他来说相当特别的日子里,一时间也是感触万千。
下属的诸位文臣武将自然是要来道贺祝捷的,家中的父母亲、妻子们和未婚妻们也是早就望穿了秋水,喧嚣热闹自不必提,众人济济一堂,倒也很有一股庆祝节日的气氛。
按说主公久别重逢,识相的人就不应该来滋扰,总得让主公消消停停的与家人寒暄一番,然后再议公事。但没办法,众人手上都积压了无数紧急事务,等着王羽处理或拍板,一个个都是还没顾上寒暄几句,便吵嚷起来。
“主公,这秋粮收购一事已是刻不容缓,您要先拿个章程出来,臣方能照章办事啊。”国渊最是急不可耐,连寒暄都没顾得上,从后面一把推开正拱手作揖的糜竺兄弟,直愣愣的闯了上来。
“子尼,斯文,斯文呀。”糜竺忙着整理衣冠,只是跺脚嗟叹,糜芳却已经大声抱怨起来:“我说国令君,你慌什么啊,秋粮收购的规矩不是早就定好了吗?定价收购,不赊不欠,你照做不就是了,犯得着差点推我一个跟头吗?”
青州的官制基本上是全盘照搬汉朝的,但具体名称和职责都有出入。国渊主要负责的是农耕,在朝中,承担这项责任的应该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不过大司农的官署其实相当于汉朝的中央政府财政部,凡国家财政开支,军国的用度,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
在对经济极为重视的青州,肯定不能照搬,而是要细分。所以,国渊、糜竺、王修等人的官职都是在大司农之下的,国渊为籍田令兼治粟都尉,王修为都内令兼都内令,糜竺则是盐市令兼均输令。
这也就是因为他们几个的官职定的比较早,王羽没做太多修改,其实外间早就将他们视为青州的九卿辅臣了,也算是无名而有实。
“对不住二位了,”国渊拱拱手,认错态度倒是还不错,但从神情中可以看出,他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糜竺兄弟身上,他转向王羽,举起一只手,张开手掌比了比,高声说道:“主公须知,今年可是大丰收了啊,各地的收成足足比往年多出了五成上下!”
“这样的大丰收,已经多年未有过了,通常来说,粮价至少会跌个三四成,更多也不是没可能,而主公要求的统一收购,可是在去年的均价上再加两成……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即便是对内政一无所知的武将们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若是换在从前,国渊当然不会有这种烦恼,汉朝通常的模式是直接收粮,而青州新政的作法以钱币缴税,然后对农民手中的粮食统一收购。
这样的丰收年里,以青州轻徭薄税的做法,百姓卖粮的热情肯定高涨,如果仍以新模式进行收购,就算是税收可以返还一部分,对财政的压力同样非同小可。
王羽还没说话,糜竺却沉吟道:“这未尝不是好事,反正百姓手中有了钱,总也是要花的,钱越多,商品市场就越繁荣啊。由于主公下令,提高了工匠们的待遇,各地工坊劳动热情高涨,军队的订单都做完了,正打算往民用领域发展发展呢。”
话音未落,一边王修已经嚷嚷起来了:“子仲啊,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中原百姓有储蓄的坏习惯,钱发出去了,被他们积攒起来,幕府这边就得多铸钱……主公常说货币滥发的危险是其一,那钱币可都是真金白银铸造出来的,你叫我去哪儿给你找那些多余的金银出来?”
糜竺不肯示弱,嘟囔道:“不是有倭岛的金山银矿么,还有这两年外面的五铢钱也流入不少,融了重铸还不简单……”
“真是不当家,就不知道油盐贵呐!”王修气恼道:“开采金山银矿难道不需要人手吗?海贸方才兴起,有几个愿意撇家舍业,远渡重洋的?当地土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地那些土人连说话都得现教,训练他们开矿,比训练猴子做工又能容易多少?”
“二位,二位,你们先别吵,先让主公给我个答复再说……”国渊在一边弱弱说道。
糜竺、王修齐齐转头,异口同声的断喝道:“闭嘴!”
国渊:“……”
几大内政重臣吵得热火朝天,各司的幕僚们自然要上前帮衬,在一边也是吵做了一团。武将们不理内务,听得也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搞不懂丰收了还有什么好吵的,魏延比较机灵,拿眼去看王羽脸色,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扯扯正咧着嘴看热闹的太史慈。
“子义兄,你看主公的神情,怎么这么怪异呢?”
太史慈打眼一看,也有些吃惊,按说国渊这帮人没啥颜色,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干扰主公一家团聚,然后又自己吵得热火朝天,主公就算不发怒,也该有点不爽才对。可现在看看,主公竟是在那里耐心听着,嘴角还带了一丝微笑,分明是兴致盎然哇。
“这可奇了,”太史慈捏着下巴,煞有其事的念叨着:“若俺是主公,谁敢这么乱来,肯定一人一巴掌打过去,让他们知道规矩再说,可主公这样子,真是怪啊。”
“可不。”魏延大点其头。
若是换了其他君主,他不假思索就能说出答案,无非制衡呗,臣子越不团结,君主的位置就越稳当,可自家主公哪是那种人?他恨不得把权力都分派出去呢。
魏延哪知道,王羽这会儿已经神游天外了。
看着三国名臣们以近乎后世的方式和内容进行争论,恍惚间,王羽也有了种难以分清前世今生的感觉。
虽然还只是雏形,但解放生产力的第一步已经很完美的迈出去了,只要精心呵护一段时间,这萌芽肯定会茁壮成长起来。
华夏文明并非后世那种人畜无害的软弱文明,在两汉、先秦时代的几千年里,华夏文明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对外扩张的尝试,开始是成功的,直到遇到大自然构筑的天堑之后。
以秦皇汉武的雄才大略,在这些天堑面前,依然显得那样的无力,现在轮到自己了,而自己的应对之策,就是现在看到的萌芽。
王羽确信,萌芽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不会遥远,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应该就能看到,而即将开始的这场中原大战,就是萌芽能否破土而出的关键!
陡然间,他心中豪情顿起,仰天长啸一声,将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在一片惊讶且疑惑的目光的注视下,王羽悠然一笑,摆摆手道:“诸君且稍待,本将这就去沐浴更衣,然后便登堂议事。”说罢,他转身便入府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王修迟疑问道:“主公……不会是恼了吧?”
“要不是你王叔治横插一竿子,又何至于此?”糜竺商人出身,最为奸猾,赶忙趁机推卸责任。
王修恼了,指着糜竺的鼻子叫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理么?你以为铸币就那么简单吗?这技术含量高着呢,不然当初董仲颖又岂会碰得头破血流?要我说,你这就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要不是货殖司处置得当,你以为我青州商业何以繁荣若斯?”
“两司合一又有何难,无非是多添加点人手罢了。”说风凉话的本事,糜芳可是一个顶俩,王修说的不客气,他当即也是一句话堵上,噎得王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各司有各司的责任,但都是为我青州添砖加瓦的,不要闹得这么不像样子,有事说事么。”贾诩出来打圆场了。
“放心吧,主公不是恼了,以某看来,他的心情很不错的,大家把手头的事务都整理一下,等下军议上也不要争执,主公天纵之才,青州今天的局面他肯定是早有预期,你们只管把难处报上去便是,这般吵嚷,成何体统啊。”
贾诩的面子,大家都是要给的。
当年王羽初入青州的时候,贾胖子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大权独揽当个丞相也是大有希望的。结果王羽也没主动敲打过他,他也有这个才干,胖子却闷声不响的一直在让渡权力,政务、军务、情报,到现在,贾诩几乎变成纯粹的军事参谋了。
大家都知道,贾军师一贯崇尚明哲保身,不过在权力的诱惑面前,能做到如此理智和明智可不容易,遍数当世,能在贾诩之上的,可能也只有立誓不称帝的主公王羽了。
外面不知情的人看来,可能觉得王羽、贾诩有苦衷,或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阴谋之类,但青州众臣却知道,这二人就是纯粹的对权力没有太多欲望而已。
贾诩是理智得可怕,而主公的目标却是在华夏的千秋万世,以及对更广阔的世界的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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