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对岸,他光着脚,穿着短裤,来到附近一家小面店。用不着开口,小店的伙计就给他送上一碗“担担面”。他便从短裤的小口袋里掏出一角钱交给伙计。他是这里的常客,伙计们都知道他叫彭家睦。火红的夕阳映照水面,他开始往回游了。他始终不忘自己是一个早产儿,虽然身体还是那样精瘦,可是常在大自然中搏风击雨,体质越炼越强了。他浑身晒成古铜色,眼白和牙齿显得格外突出。
最为古怪的,要算是这个人的脾气。
说实在的,在当时农学院学生的心目中,学园艺是最有出息的。很多报考农化系,其实是想把农化系当作跳板而已。这是因为农学院规定,农化系的学生可以转系,转到园艺系学习。偏偏农化系的化学教师又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三天两头进行化学考试,不及格的要留级。这样,到了二年级,大部分农化系的学生都纷纷转学,班上所剩无几了。
其实,彭家睦也很喜欢园艺,可是,他却坚持学农化,不想转系。其中的原因,说来颇为有趣,原来,他刚一进校,上第一堂化学课,那位严厉的化学教师便来了个突然袭击,对学生进行化学考试。他的本意是想借此摸一下每个新生的化学水平。这一次,彭家睦考得相当糟糕,使他深深感到自惭。
彭家睦素来不惧怕困难。他暗自说道:“我就不相信学不好化学。”教师越严,他倒越要学。本来,他在中学时代就喜欢化学。经过刻苦攻读,他更深深地爱上了这门学科。尽管别人纷纷转系,他却对农化充满信心和兴趣。
◆“书迷”
在开学的头一天,学校里总是要举行新生与“学长”(新生们对高年级同学的尊称)的见面会。会上,“学长”代表致新生欢迎词,而新生则逐一自报家门,自我介绍。
就在这次会上,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女同学,个子不高,头发颇长,在脸上有一颗显眼的痣,文静而显得有点胆怯,细声细气地自我介绍道:“我姓夏,叫夏叔芳,祖籍浙江绍兴,出生在南京,19岁。”
她说完,便坐了下去。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补充说道:“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我的叔芳的‘叔’字,没有三点水,不是‘淑芳’。我排行第三,父亲按‘伯、仲、叔、季’取名,所以我叫‘叔芳’。”
这个女同学给他的最初印象是淡淡的。她脸上那颗醒目的痣,使他记住了她的特征;她反复说明别把“叔芳”误为“淑芳”,使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不久,同学们给这位女同学取了个绰号,叫“书迷”,这才进一步加深了彭家睦对她的印象。
原来,夏叔芳自幼体弱多病,可是,好胜心、自尊心颇强。她读书,不是争个第一,就要争个第二。正因为这样,她成天钻在书中,清早读书,下午读书,晚上读书,星期天也读书。于是,便得了一个“书迷”的雅号。
那时候,男女同学之间隔膜颇深。女生住女生宿舍,男生住男生宿舍,上课时才在一起,几乎很少讲话。
一个夏天的傍晚,一个女同学拉夏叔芳去饭后散步,走到嘉陵江边。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男同学,手里拎着一只网袋。夏叔芳一看,是同班同学彭家睦。由于正面对面,不得不打个招呼,问他从哪里来。
这时,彭家睦答道:“游泳回来。”说完,就走了。
夏叔芳感到奇怪,学校里功课那么紧张,这个男同学怎么有闲工夫去游泳呢?
同去的那位女同学告诉她,彭家睦差不多天天都去游泳哩!这件事使夏叔芳大为震惊。几乎很难理解这个瘦黑的男同学,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在一年级的时候,班上总共有三十个同学。然而,到了二年级,大部分男同学转系了,全班只剩下八个同学(六男二女),夏叔芳跟彭家睦经常碰面了。
有一次,夏叔芳问起彭家睦:“你天天去游泳,功课怎么办?”
彭家睦笑道:“夜里补回来呗!”
直到这时,夏叔芳才知道,彭家睦有个“小房间”。
说起这个“小房间”,倒颇为有趣:原来,当时中央大学因南京沦入日寇手中,匆匆迁往重庆,校舍相当紧张。当时,全校的女同学睡在一个像仓库一样的大房间里,双层床,几百个同学住在一起。男生呢?也跟女生差不多,住在另外几个大房间里。在这些大房间门口,都盖了一间只有四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给国民党军训教官住。小房子正对着大房间的大门,便于监视学生们的行动。
谁知军训教官们嫌屋太小,不愿住。于是,小房子就空在那里。那时,彭家睦的二哥彭浙在园艺系就读,颇有点胆量,竟敢独自住进小房子,校方也未加干涉。彭浙毕业之后,正在农化系攻读的四哥彭家颖搬了进去。接着,彭家睦又接替了彭家颖。就这样,彭家睦算是有了个独自的“小房间”。尽管小房间夏热冬冷,好在可以有点“独立性”,所以彭家睦还是很喜欢独自住在那里,独自生活,独自学习,有着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与生活习惯。他每天睡得很晚,功课大部分是在夜间做完的,所以白天才有工夫去游泳。
顺便提一句,彭家颖后来去了台湾,在台中溪州糖厂工作。
◆说不清楚“为的啥”
彭家睦是个用功的学生。他沉醉在读书之中,埋头于科学之中。他非常痛恨日本帝国主义,他想,小小的日本居然如此欺侮堂堂的中华民族,那是因为日本科学发达。只有科学才能救中国。正因为这样,他拼命读书,以便读书救国,科学救国。
中央大学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国民党的势力很强,但是也有地下党员的活动,他们团结了一批进步学生。彭家睦是一个“中间派”,他不愿把时间花费在政治斗争上。
彭家睦不关心政治斗争,然而,政治斗争却主动来“找”他了。
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1945年10月10日,毛泽东和周恩来率领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在重庆与蒋介石签订了《双十协定》。
签字的墨迹未干,第三天,蒋介石就密令国民党军队进攻解放区。紧接着,战火越烧越旺。
重庆的人民愤怒了。11月9日,重庆各界民主人士成立了“反内战大同盟”,把斗争的矛头直指蒋介石。
昆明的西南联大、云南大学生也纷纷响应,通电全国要为和平民主而斗争。
12月1日上午,昆明爆发了震惊全国的“12。1”惨案:云南昆明警备司令关麟征和特务头子李宗藩接到蒋介石的密令,血腥镇压进行罢课的学生,打死了联大师院的潘琰(女)、李鲁连,昆华工的张华昌,南菁中学的青年教师于再,打伤26人。
消息传到重庆,这个“陪都”鼎沸了。当时正在重庆的郭沫若、李公朴,都纷纷公开发表文章,谴责国民党反动派的暴行。
平静的中央大学不平静了。在地下党的领导下,中央【“文】大学的学【“人】生们组成浩【“书】浩荡荡的游【“屋】行队伍,从沙坪坝出发,朝着重庆市区前进。彭家睦看到班上的同学都去参加游行,他也加入了示威者的队伍。同学们高举着“声援‘12?1’烈士”、“四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我们反内战、我们要和平”的标语,呼喊着口号。沿途,越来越多的人参加了游行队伍。彭家睦平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游行,感到非常新鲜。他觉得自己的体力不错,为自己平素常到野外旅行、游泳,到底把脚板练出来了。
游行队伍走着走着,忽然前面停了下来。不久,传来了话:“马上散开,到广场上去,原地休息。”
彭家睦一听休息,便在台阶上坐下,吃着干粮。
猛地,人们骚动起来,站了起来,都朝着彭家睦这儿看。
正在彭家睦感到惊讶的时候,只见一个面目清瘦、浓眉大眼的人出现在台阶上。他用略带苏北口音的话,向同学们发表演说,赞扬同学们的精神,支持同学们的行动。
彭家睦离这个人很近,觉得他讲话很有条理,很热情,爽朗而和蔼。当这个人在一片掌声中结束演讲之后,彭家睦轻声问旁边一个同学:“他是谁?”
同学有点惊讶:“你不知道?”
彭家睦摇了摇头。
那位同学用十分尊敬的口气向他说道:“共产党领袖周恩来!”
彭家睦一听,才知道共产党的领袖原来是这般平易和气。
彭家睦自从参加了这次游行,长了不少见识,对游行之类政治活动有了一点小小的兴趣。
不久,彭家睦又参加了另一次游行。不过,这次游行似乎跟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同学们自己组织的,这一次是学校当局组织的。上一次完全是自愿的,这一次却规定全校学生必须参加,凡是请病假的一定要持有校医务室的证明。
彭家睦是很“忌讳”与医生打交道的。他常常用有没有到医务室看病来“衡量”自己的身体健康情况。如果他在一个学期中没有去过医务室,病历卡上一片空白,他就很高兴。因此,他宁可保持自己的“不败纪录”,也不愿去医务室弄张病假条以躲避游行。
他把游行当成了一次远足。
这一次游行并没有喊“反内战,要和平”之类口号,而是喊另外一些口号:“打倒赤色帝国主义!”“俄国佬滚出东三省!”
彭家睦虽然参加了游行,但是并不知道这次游行的背景。
直到好几年以后,他才知道,这是国民党组织的一次反苏大游行,矛头指向
斯大林领导的苏联。当时,苏联出兵东北,一举消灭了日本的关东军。在日本投
降之后,蒋介石曾电吁苏联,希望红军暂留东北,以维持当地的秩序。然而,蒋
介石是一个反复无常、不讲信义的人,随时会翻脸不认账。这次国民党举行反苏
游行,正是想借以抵消“12。1”学生运动的影响。
当时,彭家睦是糊涂的,他随波逐流,既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声援“12。1”烈士的游行,又参加国民党组织的“2。22”反苏大游行。
当时中央大学农学院畜牧系的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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