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答复道:“只有五百兵丁,但铠甲鲜明旌旗锦绣很显气派。带兵之人自称梁国王子,名唤刘服,意欲入营求见。”
所谓梁国,也地处豫州界内,是孝明帝刘庄之子、孝章帝刘炟异母兄弟刘畅的封国。当时的梁国原只有五县,由于梁王畅与章帝刘炟的手足之情颇厚,因此将原属兖州地界的睢阳、薄、宁陵、蒙四县也划到了梁国境内。这四个县划进来之后,它就成了天下诸侯国里最富的一国。梁国王位父死子继世袭罔替,至当今梁王刘弥,已经传了六代。刘服乃梁王弥与王妃李氏所生嫡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位王子服理所当然就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曹操对刘服有些耳闻,略一皱眉,对众人道:“我不方便出去,有劳诸位帐口列队迎接一下……有请王子服!”看在宗室的面子上,他把“请”字说得很重。
按照朝廷规定,诸侯王家族虽然有封邑,却不能随便结交外臣,更不允许私自招募军队。王子服前来拜谒曹操,而且还拉着五百人的队伍,这已经干犯国法了。但现在天下大乱,天子自身都难保全,这些条例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况且人家带着百余颗黄巾人头,更不能失于礼数。曹操碍于名声,大致上还是要遵守法令,所以不便亲自出去迎接,派帐中文武列队逢迎,这样折中的礼遇倒也妥当。
曹操本人虽没有出帐,但也恭恭敬敬站了起来,静候这位不速之客。少时间随着一片施礼之声,诸人簇拥着一个大摇大摆的年轻人,似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
刘服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修长,身披一件金灿灿的鱼鳞铠,左腕里抱着红缨兜鍪,右手扶着肋下三尺龙泉,那剑柄上还镶着一颗殷红的宝石,分外高贵奢华。再往他面上观,一张容长脸,短胡须,鼻直口正,唇若涂脂,大耳朝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左眉高右眉低,额头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曹孟德倒吸一口凉气——好个盛气凌人的贵相!
刘服进了大帐不跪不拜,微一拱手:“曹使君一向可好啊!”他虽是王子,但毕竟无官职在身,这样打招呼似乎傲慢了点儿。
曹操笑道:“蒙王子相助,截杀黄巾,操受宠若惊。”
刘服却满不在乎:“我可不是故意帮您,实是迎面赶上避无可避才动家伙的。哪知这帮黄巾贼不堪一击,三两下就逃了。就这等乌合之众,使君早就该一举荡灭,竟还和他们僵持半个月。”
这话甚是刺耳,曹操碍于他的身份也不便理论,只拱手道:“您说的是,快快请坐!”
“不坐了,在下有事与使君相商。”刘服倒是直来直去,“曹使君可有西进迎驾之意?”
曹操一愣,这样的军机要事是不便明言外人的,但是瞧刘服一脸认真,便转而反问道:“此事无干王子您吧?”
刘服扑哧一笑:“我与使君坦诚相见,不妨直说了吧。今朝廷衰微天下不安,汉室天子大位不固。我父王深感黎民之苦,痛惜天子蒙尘,命我组织兵马西去迎驾,好辅佐皇帝安定天下。”
就凭着五百兵马就敢大言不惭,曹操心中暗笑,但还得给人家面子,客气道:“王子不愧宗室子弟,果然胸怀大志。”
“使君莫要客套,我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刘服似乎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
曹操觉得他年轻气盛又富贵骄纵,并不计较,缓缓落座笑道:“不知王子有何指教啊?”
“我率众意欲前往洛阳,可是卫将军董承与袁术部将苌奴紧守成皋,不允任何兵马通过。”
“什么?!”这可是曹操未曾听说的新消息。
刘服忿忿不平:“想那董承乃董卓旧将篡逆之本;袁术拥兵自重不似皇室,这两个恶徒据守雄关,分明是有意劫持天子独揽朝权。所以在下想与曹使君合并一处攻克成皋,进取洛阳勤王救驾。”
曹操虽然虚情敷衍,却并没把王子服这点儿人马放在眼里,他考虑的乃是董承、袁术的用意。思考半晌他才答复道:“进取成皋之事本官自当筹措,王子乃是金枝玉叶,征战之事过于凶险,若有闪失本官担待不起。还请您率兵回转,保护梁王才是您该做的。”
刘服颇感曹操小觑了自己,他年轻气盛不知深浅,探身问曹操:“您官居何职啊?”
曹操不知道他什么用意,抬头笑道:“王子为何明知故问,本官乃当今天子钦封的兖州牧。”他故意带出“天子钦封”以示名正言顺。
哪知刘服冷笑一声:“梁国地属豫州,不归您兖州牧管!在下肯不肯收兵是自己的事情。”
这两句话可把帐中文武全吓坏了,生怕把曹操的火气斗上来。大家不敢说话,抬眼望着曹操,只见他早已臊了个大红脸——朝廷承认的豫州刺史是身在徐州的刘备,论理讲他绝没资格插手豫州的事情。但是现在不是讲理的年头!他真有心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废命在此,但王子服毕竟姓着皇上家的刘,如果在这个时候屠戮宗室,那奉迎天子的大事就干不成了。
曹操吸取当初诛杀边让的教训,努力克制着怒火,反而强笑道:“本官不过好言相劝,为了您的周全着想,听与不听全凭王子定夺。您又何必出此刻薄之言?这话您是同我说,要是同袁术等辈言讲,恐怕于您性命有碍吧。”
刘服略高的左眉忽然抬了一下:“我自入君之大营,生死已交与君手。人之结交全凭意气相投,在下觉得您是个人物才敢直言不讳;若是袁术那等愚人,也不值得我与之讲理。”
“哦?”曹操忽然觉得这位王子很有意思,其志向似乎还不仅仅是辅佐皇帝挽回汉室。他望着刘服,刘服也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同时仰天大笑。
刘服笑了一会儿,拱手道:“若使君不弃,在下能否相随驱驰?”
曹操也不再推辞:“若王子不辞辛劳肯于相助,下官求之不得。”
“好!”刘服欣然点头,“我那五百军兵……”
“在我大营旁一同下寨。”
“所需粮草?”
“曹某供给支应。”
“事成之后?”
“表奏朝廷加封王子官职。”曹操是有问有答,全部应承。
刘服这才收起桀骜不驯的态度,后退两步恭敬施以大礼:“末将刘服今后愿效犬马之劳。”
“我与你为友不为主从。”曹操绕过帅案将他扶起。
“军兵尚在外面等候,末将先去安顿,待一切安好再过来听您调遣。”刘服又施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帐中文武观得面面相觑,夏侯渊忍不住嚷道:“就凭五百人也敢说合兵!此人太过狂妄,一个膏粱子弟能有何本事?”
“身份就是他的本事。”曹操捋捋胡须,“他诸侯王世子的身份,要比五百军兵厉害得多。”
夏侯渊冷笑:“天下已然大乱,莫说一个王子,就是凤子龙孙又算得了什么?”
“妙才休要胡言!”曹操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件事,挥手道,“文若、仲德留下,其他人散帐吧!”
众人喏喏而退,待大帐中只剩下荀彧、程昱二人,曹操才开言道出忧虑:“王子服虽摸不透是敌是友,不过五百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但袁公路假意兵进陈国,却派苌奴串通董承把守成皋,他是不是要抢在我之前转移天子呢?”
“将军不必多虑。”程昱微笑道,“他袁公路没有勤王之意。”
“何以见得?”
“太傅马日磾之死便是见证。”
三年前长安城被李傕、郭汜攻破,西京朝廷差出太傅马日磾与太仆赵岐持节安抚关东。不知为什么,那老臣马日磾一到袁术处便羁留不走了。前不久袁术抢走马日磾的天子符节,把老头子活活气死了。曹操当议郎的时候曾经与马日磾共事,为了他的死还着实伤感了一阵,今天听程昱提起这件事,忙问:“仲德此言何意?”
程昱款款道:“那马日磾乃汉室忠臣,之所以屈居袁术处三载,我猜老爷子就是想游说袁术勤王保驾。可是结果呢……袁术不但不从,还抢去他的符节,使他忧愤而死,足见袁公路毫无迎驾之意。”
“如此设想很有道理……”曹操点点头,“不过他既然不肯迎驾,又何必阻拦他人?无缘无故插这一腿干什么?”
“将军,这您可就得好好参研一下袁公路的心计啦!”程昱笑呵呵站了起来,“袁术竭力拉拢江淮士绅、逼死汉使马日磾、索取孙家拿走的传国玉玺,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做皇帝呗,痴心妄想!”曹操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错,但是如果有人迎走圣驾重整朝廷,士人重新归心汉室,那他的皇帝还做得成吗?”
曹操眼睛一亮:“难道他是要……”
“不错!”程昱点点头,“他要阻止任何人接近皇帝,想方设法使天子丧于乱军之中。别忘了皇帝年轻尚无子嗣,万一龙归大海,皇家的直系血脉可就断了。那时候天下无主,袁术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捧着传国玉玺位登大宝了。”
“其心当诛!”曹操狠拍帅案,“看来咱们得加紧行事了。文若,你说呢?”
程昱剖析的时候,荀彧低着头始终不插一言,这就是他与其他谋士最大的不同。荀彧只讲道理大义,一向本着非礼勿言的宗旨,从来不谈阴谋诡计的事情。这会儿听曹操问话,他才抬头,却不说袁术的事情:“今卫将军董承与白波诸将共同控制天子,他与袁公路并无合谋的理由。将军不妨试着争取董承,让他敞开道路。”
“哼!”曹操轻蔑地一笑,“董承算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董卓帐下一员不出名的小将。我同徐荣、胡轸、杨定在堂上喝酒的时候,他得挎着剑在外面替我们把门!就这样的人也配当开府建衙的卫将军?”
“此一时彼一时也。”荀彧摇摇头,“关内关外尚不通音讯,或许董承之辈立有大功也未可知。若以在下拙见,使君先不要忙着进取成皋,最好差人前往朝廷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再作定夺。”
“也好。”曹操想了一会儿,“还是派王必前往,不但打探消息,顺便还可以联络董昭、钟繇、刘邈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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