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不容他狡辩:“大错已然铸成,祸到临头才知补救,晚矣!废长立幼国之大忌,当年你就不该鼓动先主为非。你身负大罪根本就死不足惜,希冀忠义之名倒也可悯,却叫无辜之人陪你一同受难,这岂不是错上加错?”
审配沉沉地低下了头,似乎后悔之意,但他生性执拗,随即又咬牙切齿道:“罢罢罢!忠义之臣也好,死不足惜也罢。错一步是错,满盘皆输也是错,木已成舟悔又何用?士兵听令,给我准备柴草积城内紧要之处,倘若曹军攻入马上放火,绝不能给曹贼留下片瓦。”崔琰对人的态度够强硬了,审配不仅硬而且狠。
“诺!”那帮死士爪牙领命而去。
崔琰左遮右拦也阻挡不住,急得破口大骂:“明知是错死不悔改,真乃独夫民贼所为!”
“独夫民贼我也认了,反正我要与曹贼周旋到底!”说罢审配拾起佩剑,又恢复了一脸凶相,揽住辛宪英脖子就要杀。这时忽闻城外一阵骚动,放眼望下去,见曹军熙熙攘攘自营寨奔出,无数旌旗齐往东面涌去,“怎么回事!城东怎么了?是幽州救兵吗?主公带兵杀回来啦!”他竟由此萌生出幼稚的期望。
袁尚溃不成军怎么可能回来,有兵卒慌里慌张跑上城楼:“大事不好,东门戍卒打开城门放曹军进来啦!”
审配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完啦!
正错愕间觉左手一疼,小宪英狠咬他一口,挣开手臂便逃。城上士兵猝闻大变,脱战袍的脱战袍,扔武器的扔武器,一哄而散各自逃生,小孩往人堆里一钻就不见了。
崔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喃喃道:“打仗打仗,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打到最后别连为什么而打都忘了。是生是死正南兄自便,我得回幕府去,以后就要靠他曹孟德庇护河北百姓了。咱们各行其是,各自珍重吧……”他向审配深深一揖,脚步蹒跚而去。
“终于完了……”审配愣了片刻,竟渐渐感到解脱的轻松,不慌不忙向左右道,“可有忠义之士愿随我一同殉节?”
主公都逃得没影了,众将士不过慑于审配之威不敢跑,现在曹军都进来了,大伙也算趁机解脱,都去顾老婆孩子了,哪还有心思管他?士卒四散而尽,只剩下几十个审氏的部曲,有一员家将喊道:“兄弟阋墙猪狗不如,我才不管袁家的事呢!但我们这些门客吃审家的、喝审家的,审家对我等有高天厚地之恩。大人既愿为袁氏殉节,我等也愿为您而死!”
“好!”审配提了口气抖擞精神,“尔等随我尽忠!”众门客各持兵刃悲凉呐喊,冲下敌楼逆着逃跑的人流冲入曹军阵中……
【审配死节】
建安九年八月二日,河北重镇邺城陷落,围城战历时六个多月,旷日持久伤亡甚重,累及丧命的无辜百姓更是难计其数……
东门校尉审荣迫于形势开门投降,于禁、乐进等部率先冲入城中。在袁尚落败之后又拖延了一个月之久,邺城的守军早没了抵抗之心,只有审配一党拼命搏杀,最后几乎尽数被曹军杀死。不过他们有的是因为感念先主袁绍而战,有的是为审配尽忠而亡,究竟有没有人为袁谭、袁尚兄弟殉葬,恐怕没人能说清楚。
短短一个时辰之后,曹军已占领邺城各处冲要,剩余河北军尽数投降。为防止反复生变,所有俘虏一律押解出城。这些兵都已缴械,双手被绳索捆绑着,几十个人拴成一串被曹兵像牵牲口一样牵出来,经过这半年多的抵抗,所有人都已骨瘦如柴神情萎靡,脚步踉踉跄跄,就像一具具行尸。
曹操早就出了大营来到城下,望着俘虏队伍还有落入自己手中的坚城,渐渐压抑不住心头的狂喜,回首对众谋士夸耀道:“老夫举兵以来战无不胜,深以为忌者唯河北兵多势众,如今总算是除了这心腹之患,自此之后天下再无强敌也!”
“主公神威,天下无敌。”众人齐声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那声音在空旷的门洞中回荡着。
荀攸心头一悸——公然自诩战无不胜,难道忘了兖州之乱、宛城之失?曹孟德似乎有些飘飘然了。
许攸却在一旁摇头晃脑道:“阿瞒兄!若非老弟我献出漳河围城之计,焉能攻下邺城?当初官渡之战通风报信的是我,如今攻打邺城立下首功的还是我,我这老朋友够义气吧?”他公然声称自己功劳,旁人听了不禁嗤之以鼻。
曹操这会儿高兴,全没放在心上:“不错不错,子远功劳卓著。”
许攸毫不客气:“我立下这般功劳,阿瞒兄还不赏我?昔日我在河北本有产业,乃被豪强侵夺,别的赏赐老弟也不敢奢望,请阿瞒兄多分我一些田地,老弟也学学那审正南,做一方的大财主也好啊!”
曹操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许子远,你真是不长进,半辈子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你在许都纵容家仆强占民田以为我不知吗?若要治你的罪,十次都治了!”
许攸本想捞实惠,不想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瞧他变脸只得诺诺而退。曹操见许攸老实了,也不好一点儿情面不顾,又大度起来:“说你几句记在心里就行,有功我还是要赏的。等邺城的事情处理完,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阿瞒兄!”许攸闻听有钱又高兴了。
“嗯!你叫我什么?”
许攸私下里说话爱称呼他的小名,但当着众人就不该这么叫了。方才他正在兴头上,许攸叫了两声全没当回事儿,现在又追究起来,吓得赶紧改口:“多谢主公……”
“这还差不多。”曹操又看了看楼圭,“子伯随军有功也该升赏,即日起自别部司马晋升为校尉。”
“谢主公。”有许攸的教训,楼圭可叫不错了。想他当了这两年的别部司马,手底下半个兵都没有,现在升为校尉了,应该可以带兵了吧?他想开口询问,却见曹操早把脸扭过去了,根本没下文。
说话间但见刘勋带着几个亲兵正鞭笞摔倒在地的河北士卒。原来俘虏中有一些是常年随军的老兵,见曹军如此押解吓得三魂出窍——早听说官渡之战时曹操就是这么押解俘虏的,结果夤夜之间坑杀七万多人。想至此吓得腿肚子直打颤,越走越害怕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大伙的手都被绳子连着呢,有一个摔倒全都倒,又累又饿,越想越怕,倒下了就爬不起来。刘勋正押着队伍,以为他们是故意捣乱,抡起鞭子便打。
荀攸见状一阵皱眉,赶紧向曹操谏言:“昔日主公曾坑杀士卒,故而河北军民有畏惧之心。如今已得冀州当宽厚待民以收人望,万万不可再行当年之事。”
董昭也凑上一步,别有用心道:“军师所言极是,邺城绝非一般城池,主公的人望最重要啊!”
曹操知道董昭指什么,忙传下将令,不准打骂河北降卒,禁止进城士兵抢劫民财,袁氏家眷及一应官员都要予以保护,如有冒犯者就地正法。传完令他还想亲自上城在百姓面前露露脸,却被众谋士拦下了,理由是刚刚夺城若有歹人暗藏行刺可就麻烦了。正在这时又听得一阵刺耳的喝骂声,曹洪带着一队兵把五花大绑的审配推出城来。
审配的兵死伤殆尽,可本人却没有死。他本想为袁氏英勇殉节,但是家兵护主心切把他藏到了枯井里,想叫他逃过曹军搜查,再设法逃出邺城继续追随袁尚,可惜还是被发现了——坐守孤城抗拒半载,岂能这么容易叫他死了?兵丁把审配捆得结结实实,用绳子牵着拉出城。
这家伙到了此刻依旧戾气不减,上身被捆得动弹不得,下面还拖着一条伤腿,可还是骂不绝口:“尔等狂徒休要猖狂,我河北之主还未死呢,他会回来找你们算账的!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是好汉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许攸一见昔日的冤家对头沦落至此,心中大快,策马迎上前挖苦道:“哟哟哟,这不是咱们河北的大军师吗?方才还在城上卖狂杀人呢,这会儿怎么就捆得跟粽子似的?”
审配想啐他一口,却被兵丁押着怎么也抬不起头来,便反唇道:“原来是贪财害民、卖主投敌、仗势欺人的许子远啊!你还有脸回到邺城来,不怕遭人唾骂吗?”
“你这疯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现在是高官得做,你不过是阶下囚徒。”
审配斜了许攸一眼:“我乃河北忠臣,你是卖主小人。我虽死在眼前,又岂会羡慕你这摇尾乞怜之辈?看在昔日同为袁氏效力的面子上,我还想劝你一句呢。”
“我不劝你也就罢了,你这死囚还要劝我?”
“当然要劝。”审配一阵冷笑,“我劝你这不义小人快扒了这身当官的皮找个山林避祸去,免得损阴丧德不得善终!”
“你……”许攸被骂得气上心头,抡起马鞭要打。哪知又来了个火更大的,斜刺里飞来一骑直奔审配,到近前连缰绳都没勒,自马上纵身一跃,顺势一脚将审配蹬翻在地,抡起马鞭照面门就抽——正是辛毗辛佐治。
辛毗闻知守军献城,不顾军令飞马驰入,上得城楼但见死尸满地,除了女儿辛宪英,满门数十口尽皆被害。父女抱头痛哭一场,之后便疯了般瞪着眼睛寻审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辛毗狠抡皮鞭边打边骂:“千刀万剐的老杀才,你的死期到啦!”几鞭子下去,抽得审配头破血流,顺着眼角往下淌血。曹洪吓坏了,叫他打死如何交差?忙招呼亲兵拉胳膊夺鞭子,抱住辛毗又是劝又是哄。
如此深仇大恨岂是劝得好的?辛毗已被士兵拦腰抱住,兀自跺脚喝骂:“你这畜生,今天我非杀你不可!”
“嘿嘿……”审配被痛打一顿,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依旧冷笑,“你这狗贼,冀州之败全因你们这帮不忠不义的东西,你想要杀我,我还恨不得杀你呢!”
“我要杀了你!”辛毗面庞狰狞两眼冒火。
审配双臂被缚想站都站不起来,斜眼瞪着辛毗:“你这逐臭之夫如今跟了曹贼,岂有擅自生杀之权?我之生死还轮不到你做主。嘿嘿嘿……”他边说边阴阴地笑,故意气辛毗。
大仇人近在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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