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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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5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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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凭他用心端正不避嫌隙。”曹植接过话来,“如此耿介之臣理当尊敬,他时时训教也是为我好啊。”

“不见得吧。”丁仪冷笑道,“他果真用心端正就不该厚待五官将而薄于侯爷。依我看他闯园奏事分明小题大做扬公子之过,他借爱妾易马之事请公子劝谏兄长,乃是设下诡计离间手足,欲孤立公子。您可不要被他那一脸忠贞给骗了!”

“岂能如你所言?”曹植一笑而置之,“我素知崔公其人。说他固守长幼、对我有偏见倒不假,然而卑鄙害人却非他所能为。”

杨修极是赞同:“不错,公子洞悉善恶慧眼识人,单论气量就比五官将高了一筹。但二公子之事还需妥善处置,令兄性情乖张非良言所能触动,劝谏不当转而生怨,反倒不美。”

曹植早有成算:“这事不劳你等操心,我去跟他说。二哥若实在固执,我大不了破费些钱财,周济那家姬妾便是。这家人闹来闹去也左不过是为了钱财富贵,我吃些亏也就罢了。”

丁仪叹了口气:“侯爷就是心太善了,何必答应这等为难之事?平白替人受过。”

“你晓得什么?”杨修手捻须髯眼神奕奕,“虽说侯爷与五官将争位,其他的公子也不能小觑。局外人说话更能触动丞相之心。谋储之争不光较量才智,更要友爱兄弟、凝聚人望,家事大过国事呢!”

曹植却仰望苍天喃喃而语:“谋储之争……谋储之争……我只想干一番事业,从来没想过要与别人争什么。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方不枉为君子。”说罢背着手而去。

丁仪欲追却被杨修拦住:“你还想叫崔琰说三道四?我随侯爷回幕府理事,你叫大伙散了吧。”

丁仪怏怏不悦却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走出甚远的曹植倏然扭过头来:“正礼,替我向列位告假,邯郸老夫子年岁不小了,下楼时留神搀扶。不管这些老臣如何待我,咱身为晚辈可不能亏了礼数。”他白皙俊美的脸上饱含真诚,绝无半分矫揉造作。

杨修之谋

听政堂上寂静无声,只铜壶滴漏“嗒嗒”作响。幕府长史国渊、魏郡太守王修已候了半个时辰,一个低头看公文呆呆出神,一个踱来踱去心事重重,谁都不说话。倒不是二人不睦,只因平日走动不多,又都不爱闲谈,天聋遇地哑,见面不过互相问候,等了这半天已翻来覆去客套好几遍,实在没意思。

莫看两人没交流,心里所想完全一样——平原侯实在有失偏颇!前年曹丕留守,虽无甚建树又赶上场叛乱,但罪责本不在其身,一切中规中矩,对政务也很认真。即便与其相厚的吴质、夏侯尚、朱铄等人,没公务也不能随便入见,懂得避嫌。而三公子禀赋甚高却不遵礼法,处置事务也忒随心,喜欢的事做起来没完,不感兴趣的问也不问。或许在那帮风雅文人看来,曹植是完人,但在这些幕府重臣眼中却完全不一样。

不过想归想,国渊、王修都是涵养极深之人,也不便派人催促。后来崔琰来了,问明情由便板着脸去了,两人略觉宽心——崔大胡子乃性情中人,天大的事也敢管,何况与曹家有姻亲,闹一场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不沾亲不带故的若也闯过去,知道的是以国事为重,不知的还道是倾心五官将,故意与平原侯为难。一个老曹已越来越难伺候,如今又添上俩小主子,瓜田李下焉能不慎?

崔琰出马果然有效,不多时曹植便带着杨修急匆匆赶回,进门来连连作揖:“晚生失礼,叫二位久候了,惭愧惭愧。”

“不敢。”两人本有些怨气,但见他主动道歉,举手投足间既显谦诚又不失潇洒,满腹心事不禁暂且抛开了。

“人言丞相乃国之股肱,我看两位也是幕府股肱,若非你们处处周全,晚生真不知如何是好啊!”曹植客套了两句这才落座,“金虎台建得挺快,不过与铜雀台不甚相谐。方才与众人商量,可在北边再建一座台,国长史以为如何?”

“此非急务,可待丞相回来再议。”国渊只搪塞一句,恭恭敬敬捧上十几卷公文,“请公子过目。”

曹植只粗略翻翻,二话不说画诺用印。国渊唯恐他不细看,一件件提醒:“丞相大军已过豫州,可能会在许都停留一日……匈奴使者朝觐,华令君已叫他赍诏回平阳了……御史大夫郗虑乞归田舍,丞相想必应允……朱光任庐江太守,在皖城开田,请求拨发钱粮……”

可不管他汇报何事,曹植只一句“知道了”,也不知往没往心里去。十几道公文片刻工夫就用完印了,曹植别的都没在意,却对最后一份起了兴趣:“荀令君灵柩已运回颍川安葬,这么快!”国渊、王修不禁悚然——荀彧在谯县病故一事传言颇多,邺城群僚也不知真假,但荀彧一解除尚书令之职,改易九州、议封公爵等事立刻通过,他与丞相的分歧是明摆着的。故而大家绝口不谈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曹植倒不是对荀彧死因有何质疑,而是他与荀彧之子荀恽相厚,荀恽又是曹家女婿,故而关注。这份公文是关于荀恽袭万岁亭侯之爵的事,末尾又录了篇文章,是尚书右丞潘勖给荀彧草拟的碑文:

夫其为德也,则主忠履信,孝友温惠,高亮以固其中,柔嘉以宣其外,廉慎以为己任,仁恕以察人物。践行则无辙迹,出言则无辞费,纳规无敬辱之心,机情有密静之性。若乃奉身蹈道,勤礼贲德,后之事间,匪云子克。然后教以黄中之叡,守以贞固之直。注焉若洪河之源,不可竭也;确焉若华岳之停,不可拔也。故能言之斯立,行之斯成。身匪隆污,直哉惟情。紊纲用乱,废礼复经。于是百揆时序,王猷允塞,告厥成功,用俟万岁。

曹植不禁摇头:“此文也忒泛泛。令君昔随我父立业兖州,也曾从军谋划多有良策,为何只字不提?令君之心性如冰之清,如玉之洁,法而不威,和而不亵,这些怎么也一概不论?潘元茂文笔一向不错,但这篇文章却中规中矩沉郁内敛,少了些俊逸之气。”

国渊比曹植更知底细,荀彧初始恭顺,最终却与曹操貌合神离,为其盖棺定论实是困难。莫说潘勖,即便太史公复生、班孟坚在世,写这篇墓志铭恐怕也俊逸不起来!他赶紧敷衍道:“敕令所作的官样文章,中庸扬善即可。”说着硬从曹植手中把文稿拿了过来。

曹植早觉出他心有不悦,莞尔道:“国长史是不是觉得晚生这些日子处置政务不大上心?”

“属下不敢。”国渊言不由衷。

“您老是不忍伤晚生颜面。”曹植很有自知之明,“不错,我最近确实没对政务下工夫。但绝非玩忽懈怠,而是信任列位大人。我名义上是留守,其实谁都清楚,一干政令由列位大人议定,晚生只不过是审阅参议……”国渊想反驳,却被他抬手拦住,“我没别的意思,也并非有何不满。列公皆公忠体国深谋远虑之人,思虑良策无不完备,处置政令无不得当。圣明君主尚垂拱而治,何况我不过一膏粱后辈,何敢唐突指摘,贻笑大方?所以我才倾心于营建,一者乃时下所需,再者也是生平所长。为官一任当有所成,既不能燮理阴阳,搞些礼仪营建也算有所建树,不枉当一次留守。咱们各司其职,有何不美?”

这话虽不无道理,可国渊听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却又不易辩驳,只得缄口而退。曹植见他已无话可说,甚是满意,又瞟了王修一眼:“王郡将何故入见?”

王修正色道:“卑职要弹劾一人。”

“哦?”不但曹植一愣,杨修也感诧异——魏郡太守非一般郡将,只因幕府在魏郡首县邺城,故而魏郡实是天下第一郡。在曹操眼皮底下当地方官岂是易事?王修本袁氏故吏,又曾被孔融拔擢,这样的人竟能被曹操如此重用,足见才干之高。但才干只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树敌,如今他都要开口告状,那被告的是何等罪恶滔天之辈?

曹植木讷片刻才问:“欲告何人?”

“邺城令杨沛。”

两年前冀州田银、苏伯叛乱,曹操颇感受辱,有意压制豪强严惩不法,故而以著名酷吏杨沛为邺城令。此人固然执法严格,却做事偏激刑罚残酷,视人命如草芥,上至幕府群僚下至百姓,对其无不畏惧。但他毕竟是曹操亲自提拔的人,又深得信赖,群僚敢怒不敢言,王修能开口告他,真是把老实人逼急了。

“圣人云,‘苛政猛于虎’,杨沛行事暴虐过甚。”王修义愤填膺,“自他上任以来,严刑峻法草菅人命,邺城百姓噤若寒蝉,上下僚属如履薄冰。其爪牙功曹刘慈等人更每日游走街巷监视士民,凡有小过当即棒杀,不教而诛暴虐忒过!又与校事卢洪、赵达、刘肇等互通表里,罗织罪状迫害大臣。今市井民巷不闻人声,百姓归家闭户避之如鬼魅。以此等暴虐之徒为官实是玷污庙堂,难道咱们要步亡秦的后尘吗?恳请公子做主,把这狂徒逐出冀州。”

曹植甚觉为难——他怎不知杨沛满手是血?可杨沛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倚仗父亲为靠山,扳倒杨沛岂不是公然挑战父亲的权威?他不敢插手,强笑道:“王郡将所言不无道理。然而杨沛虽行事不逊毕竟职责所在,不宜草草处置。”

王修再揖道:“为政以德,不以苛政峻法,杨沛所用皆不通文墨的宵小俗吏。前日许都华令君差一小吏来我寺中公干,夜宿城西馆驿;那小吏贫寒,临行之际私藏驿舍席榻,被驿吏发现扭送县寺,路遇巡城的刘慈等人。那刘慈却说盗席虽是小过,遵圣人之教却应处死,不由分说便将那小吏打死。”

曹植诧异:“偷席子与圣人有何相干?”

“可恶便在这里。”王修愤然,“刘慈说,孔子有云,‘朝闻盗席,可死矣!’故断死刑。”

国渊是郑玄门下高足,学识渊博熟稔经典,闻听此言却是一愣,实在想不起孔子何尝说过这么句话。沉默片刻,杨修忽然一阵大笑:“这俗吏道听途说弄错了,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语点破,曹植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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