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心里当然期望你能干些让我腰板硬的事儿。”
梁父吟根本不往这上头引,只表示感激,说:“让理事长为我担不是,真过意不去。”
二人一边扫雪,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甘粕正彦话锋一转忽然说起建大闹学潮的事,问他怎么看?梁父吟知道事情已蔓延开来,医大、工大、农大、师道大学也都跟着闹起来,如果梁父吟完全站在日本人立场,很可能给甘粕正彦一种虚伪印象。他反而是直抒胸臆,与他的一贯风格吻合。“我以为,事出有因,因为待遇不公,由于尾高总长的处置不当,弄成这么大风波,似乎不好把学生全开除吧?”
甘粕正彦说:“那你的意思是开除尾高龟藏总长喽?”
梁父吟笑了起来,“哪敢那么想,尾高总长功勋卓著,是张鼓峰名将啊。”
甘粕正彦说了一句很中性的且带有倾向性的话:“带兵毕竟和带学生不同啊。”言下之意是尾高龟藏不是当建国大学总长的料。
真是顺水推舟的好机会,梁父吟顺着他的意思向下延伸,称赞他这话有理,真不如用其所长,让尾高总长重返战场去叱咤风云。
甘粕正彦当然不好当梁父吟的面说自己可以左右政局,他看了梁父吟一眼说:“这事,咱们操心没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梁父吟也说:“是啊,随便说说而已。”
·2·
第三章
1
跺去皮靴上的冻雪,甘粕正彦向满映主楼走去。扔下“搡巴”,他脱去手套刚要进楼,秘书课长天岗长喜从秘书室迎出来,递上一张名片,上有“弘报处徐晴”几个字。“一上班徐课长就来了,不知您见不见?不见,我自有办法挡她驾。”
这一次,天岗长喜可没摸清甘粕正彦的脉,甘粕正彦正想会会这位谍海女杰呢,怎么不见?弘报处得罪不得,他告诉天岗长喜:“马上请徐课长到会见厅去。”
天岗长喜答应一声说:“她就坐在一楼会见厅里等呢。”
甘粕正彦一出现,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打扮入时,很有几分姿色的女郎笑吟吟地站起来,甘粕正彦抢先说:“你来了怎么不叫他们马上找我?怎么好让徐课长久等!”
二人握过手,徐晴说:“理事长身先士卒,亲自扫雪,我哪敢打扰,坏了你的清名啊!”
甘粕正彦一边叫人上茶,一边说:“怠慢了徐课长可要倒霉的,弘报处可不得了啊!想查封哪家报馆、出版社,一句话的事,我们满映的片子,也在你们审查之列呀。得看着你们的眼色吃饭。”
徐晴从坤包里掏出一盒坤烟,甘粕正彦忙上来替她划火柴。徐晴说:“我自己来,这可不敢当。”吸着烟,徐晴说,“理事长得拍着心口说话,自从你执掌满映以来,我们弘报处为难过你们吗?”
甘粕正彦说:“这得承蒙关照了。”
徐晴说:“你真会开玩笑,还不知道谁关照谁呢。别打哈哈凑趣了,我今天是来点卯报到的。”
甘粕正彦装傻说:“你想当明星?就凭你这张漂亮脸蛋,你若真演电影,准红。”
徐晴转而严肃地说:“你又打趣我。”随即言归正传,徐晴是来领任务的。是星野直树厅长让她来晋见甘粕正彦的。徐晴倒直率,她说:“说真的,在我看来,甘粕先生本来就不该离开老本行来拍什么电影,自从你卸了警务司长的职务,后来的继任者一个不如一个,第二任长野吉五郎、第三任大岛陆太郎、第四任涩谷三郎,都不行,没有你的魄力。这几天,军警宪特情报部门的人都说,梅津司令官英明,请甘粕先生出山,就等于给满洲国上了保险,你才是反满抗日分子的天然克星。”
甘粕正彦笑着说:“你一口气恭维得我快招架不往了。”甘粕正彦声明,其实他并不愿重操旧业,一来得力的人不多,二来着眼点也不同,常常掣肘。
徐晴觉得他的担心多余,梅津司令官不是授予他全权了吗?
她倒全知道!甘粕正彦说:“那倒是。”甘粕正彦不想走老路。传统的办法很简单,只会抓人,杀人,这是治标,不是治本。征服人心,是上策,但不是一时之功。
徐晴问甘粕正彦给她什么任务,她急于想知道。
甘粕正彦注视着她说:“你还干你的弘报处嘛。”
徐晴:“那我就不必来麻烦先生了。”
甘粕正彦的目光像研究她的内心,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你是受过日本谍报训练的,不用我教吧?”
“但我更知道,甘粕先生的作风、章法、思路都与众不同,我相信甘粕先生会独辟蹊径。按老路子干,我也用不着来满映拜真神了。”
这话让甘粕正彦很受用。不过他说,徐晴的顶头上司是星野直树,他不好过多干预,相互间可以配合。至于徐晴所期待的独辟蹊径,甘粕正彦也不愿悉数吐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要点,对文化人,要让他们感到温暖,知识界渴望尊重,这样,一些本来心存敌意的人会感化过来,一些死心塌地的人也会被他们发现,才能直捣其穴。不知是真的领悟还是出于吹捧,徐晴连说了几次“太精辟了”。
在甘粕正彦看来,日本人“入主满洲”快十年了,杀了不少人,不过是割韭菜,割掉一茬,新一茬又长出来,想消灭韭菜,最好是挖到根,才能一劳永逸。
徐晴明白,他是指活动猖獗的地下党。甘粕正彦点头,这便是他说的根。徐晴显得很振奋,表示弘报处今后会事事请示,至少她本人如此。徐晴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她在日本学成归来,她身上流淌的虽不是大和民族的血液,可左右她精神的力量来自那个岛国。她深知甘粕正彦的威望和力量,深知他在天皇心目中的分量,这是她敢于“背叛”她的直接上司星野直树而死心塌地投靠甘粕正彦的原因。
甘粕正彦并不要求她这样。徐晴另成系统,有顶头上司,有自己的管辖权限,甘粕正彦已向梅津司令官申明,对外,他只是满映的理事长,不想公开他的身份,这反而有利,当然也不希望情报部门事事把他推到前头,但他表示会尽力的。徐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甘粕正彦打量着面前这个成熟而漂亮的女性,任何人都不会对她的魅力无动于衷,他也一样。他需要自我抑制,才能抵御住徐晴不时投来的可以俘获任何男人的秋波。他不客气地表白,一个最高境界的谍报人员应当给人以亲切、平和、普通的印象。他对她幽了一默,说:“徐小姐过去在满洲艺文界可是个狼外婆形象啊!”
徐晴有几分尴尬:“是吗?”
甘粕正彦笑道:“对不起,我说重了。换一个说法,你让很多报界人士、作家、艺术家、演员害怕,这总是事实吧?”
徐晴学西方人那样耸耸肩,“这没办法,我干的就是这个活。”
甘粕正彦变得严肃起来,“你跟着别人这么干,我无可指责,归我领导,得换个干法。”
徐晴不太服气,“戴上假面具,变成阁下所说的平和、亲切?”
甘粕正彦说她的悟性还及格。甘粕正彦告诫徐晴:“必须学会与满洲的文艺人士交朋友,在公开场合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两肋插刀!”
徐晴果然悟性很高,一点就透,知道甘粕正彦想让她得到中国文化人的好感,然后打入其中,获取情报。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甘粕正彦引用中国一句现成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晴觉得甘粕正彦果然技高一筹,她答应改弦易辙,今后广交朋友,这倒轻松多了。
甘粕正彦却说了一句“未必”。话锋一转,他忽然问起她舅舅这人,问她怎么评价?徐晴的亲娘舅正是国务总理张景惠,有这个靠山,也正是日本人也高看她一眼,轻易不敢惹她的原因。
徐晴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一来她怕别人误解她,以为她是狐假虎威,没真本事;二来也怕沾上坏光,满洲国的百姓公开骂张景惠是“扛豆腐盘子出身的草包、饭桶”,别人非议张景惠,徐晴总是本能地反感。甘粕正彦也不例外,她容不得他怀疑张景惠,那感觉是连她一起怀疑了!这是不能容忍的耻辱。
想不到甘粕正彦正色道:“怀疑、不信任是永恒的,连溥仪也不能例外。信任是经过无数次推翻不信任之后才会有。当然,溥仪也好,张景惠也好,他们不会是抗联,不会是地下反日组织成员,他们是另一类人。但你不要忘了一条谍报工作的准则,‘任何人都在你捕捉和怀疑的范围内,你忠于的只有一人’。”
不管是否发自内心,徐晴都必须马上给出答案:“只有天皇陛下。”她的快速反应让甘粕正彦满意。
甘粕正彦又把话拉了回来,说:“张景惠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话又说回来,在天皇面前,包括我甘粕正彦在内,也包括满洲皇帝,其忠诚与否,都是应当接受考验的,没有例外。你是在大日本帝国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这一点应该明白。”
徐晴马上表明态度:“请你放心,即使我舅舅有了二心,我也会大义灭亲的。”甘粕正彦脸上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徐晴觉得甘粕正彦运气不佳,刚接手满洲情报工作,就碰上了棘手的事,建大学潮已经波及到了新京、哈尔滨和奉天十几所大学了,难为他还能稳坐钓鱼台。徐晴都替他捏一把汗。
说起学潮,甘粕正彦吸着烟,慢条斯理地问:“如果你是我,你想怎么处置?”
徐晴有谍报人员的惯性思维,“当然是抓人,不过,人太多了,如同咬一个刺猬,无从下口啊。”
没想到,甘粕正彦反其道而行之,他已决定,一个不抓。
徐晴很感意外,问:“那怎么收场?怎么向关东军司令交代?怎么向天皇交代?会不会助长东北这块土地的反日风气?”
此前,甘粕正彦已经说服了梅津司令官,也向东京请示了,他认为,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扬汤止沸。
徐晴不明白何所指,扬汤止沸是什么概念?
甘粕正彦说:“建大学生并没要求赶走日本人,不过是要求驱逐尾高龟藏总长,完全可以答应他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