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不明白何所指,扬汤止沸是什么概念?
甘粕正彦说:“建大学生并没要求赶走日本人,不过是要求驱逐尾高龟藏总长,完全可以答应他们就是了,委屈尾高一个人,却可以平息这次风潮。”
这为徐晴所不取,她说:“这未免太手软了吧?”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能发动起这么大规模的风潮,决不是一群学生的一时冲动,肯定有严密的组织在后头指挥。让他们先尝点甜头,在他们认为大功告成后,意志松懈后再顺藤摸瓜,这就是我说的挖韭菜根,而不是割韭菜。”
好一个扬汤止沸!徐晴由衷地佩服甘粕正彦的高明。
2
戴着毛线帽,围着白线围巾的刘月站在满映收发室门外,她等了好长时间了,脚冻得像被猫咬的一样,不时地原地跺脚,收发室的人终于探出头来告诉她,电话挂通了,方才没人接,人都在外头扫雪,说梁先生马上出来。刘月便在铁栅栏门外等。
梁父吟从厂区里走出来,当着门卫的面,故意用训斥下人的语气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找到厂里来?”
原来是协和会的人又上门来找人募捐了,刘月说她手里只有买菜的钱啊。也不知该捐多少。梁父吟便从大衣兜里摸出钱夹,抽出两张塞给她,又见旁边有叫卖“冰糖葫芦”的,便招手过来,买了一串给刘月,二人向有轨电车站走去。刘月和梁父吟站在离站牌稍远的地方等车。刘月吃着糖葫芦。雪太大,一辆电车出轨了,正等待救援车来拖吊。
梁父吟当然明白,刘月不是为募捐的事而来,知道是“家里”有什么消息了。
刘月四下望望远处等车的人群,点点头小声说:“省委有急电,刚刚译出来。”老规矩,电报是不能带出来的,向来是随到随销毁,全靠用脑子记。梁父吟就让刘月背给他听。
刘月背诵道:“东京已派出京都帝国大学经济法律学院院长作田庄一来接替尾高龟藏,任建国大学总长,斗争可告一段落,注意隐蔽力量。”
梁父吟一直盼望的台阶有了,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辆救援电车隆隆驶来,停靠后,开始吊出轨车。刘月决定步行回家。梁父吟大声嘱咐她,自己中午在厂里吃,叫她个人随便吃点什么吧。刘月答应着。
3
转眼间已是花木葱茏的季节,一队学生正被引导着来到满映后院。紧靠道具库、特技间,在电影厂院子里搭的一堂场地外景,是古装戏,不知导演通过什么渠道,把医科大学的白月朗、陈菊荣、周晓云、丸山洋子那班的学生拉来当群众演员,青年人爱热闹,拍电影本来就很神秘,一听说可以上镜头,个个欢呼雀跃。女学生们脱去校服,都换上了丫环的服装,在一边等待着。她们身后的拍摄预告上有当日拍摄计划:《尤二姐和尤三姐》,底下写着镜头号、拍摄场次、出场演员等。女学生们好奇地对现场化装的女明星们指指点点,有好几个都是她们崇拜的偶像。
陈菊荣指着正在补装的李香兰说:“那就是李香兰啊?她演尤三姐?谁演尤二姐?”
白月朗早打听清楚了,“是张静演尤二姐,那不,在机器后头站着呢。”张静和李香兰可是满映两个当红女星,家喻户晓,白月朗床头都贴着她们的剧照。李香兰的明星照常见,真人陈菊荣还是头一次见,一来觉得没电影里耐看,也看不出李香兰像日本人。
周晓云说:“这不奇怪,都是黄种人嘛。”
只有丸山洋子不苟言笑,她是丸山彻二校长的女儿。这个单眼皮、肤色白皙秀气的日本少女,美丽的外表掩饰不住高人一等的傲慢,她接话说:“同是黄种人也有主子和奴仆之分。”
白月朗平时就讨厌丸山洋子,一听这话,马上针锋相对,她话说得并不激烈,像与女同学们说闲话,故意刺激她的神经。白月朗说:“我考证过,日本人穿的和服是从中国唐朝传去的,所以叫唐装。日本字里一大半是中国字,从来都是向中国王朝称臣纳贡的,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啊?有点主仆颠倒了吧?”
陈菊荣报复地大笑,好多人哄笑着跟着起哄,直到训育主任松本宽代过来制止。日本学生在这个班毕竟是少数,丸山洋子斗不过她们,气得拉着几个日本女生走开。
有人对李香兰评头品足,说:“她长得倒不是特别好看,戏好。”
陈菊荣不明白,问:“她干吗起个中国名?日本人多吃香啊,正应当叫龟田啊、乌龟儿子什么的。”跟前的女生全乐起来,这使丸山洋子恼怒了,返回来要拉陈菊荣理论,说她污辱日本明星,要找老师评理去。
白月朗故意咬文嚼字:“李香兰一贯自称是满洲人,怎么又成日本明星了?满洲和日本可是两个国家呀,还没合并呢。”丸山洋子张口结舌,同学中又掀起一阵嘲弄的笑声。带队的日籍训育主任松本宽代过来替丸山洋子出气了,他制止中国学生出声,“不准说话!不是训导过你们吗?你们是来出演跑龙套的大群众,没有台词。”
白月朗不服气,说:“戏里没台词,戏外也要把嘴封上吗?”
陈菊荣等故意大笑,气松本宽代,松本宽代大怒,板起面孔大声训人:“浑蛋!你们方才的言论有反日之嫌,再敢顶嘴,都滚回学校去严惩。”周晓云毕竟是级长,怕事情闹大,忙拉了还要抗言的白月朗一把。
手里拿着分镜头剧本的梁父吟此时恰好同五短身材的导演大吉俊夫走来,他们走到反光板后,大吉俊夫厌恶地看了一眼松本宽代,梁父吟用严厉的口气训斥松本宽代说:“谁在这吃五喝六呢?如果这位先生想训导你的学生,请回你们学校去,这里是拍电影的地方!”
面对这不容置疑的训斥,松本宽代一时哑口无言,气焰顿时全无,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陈菊荣连叫“解气,痛快”。
周晓云指着梁父吟猜测:“敢呵斥咱训育主任的一定是大吉导演了?”
白月朗说:“后边那个武大郎才是导演。”
陈菊荣问:“不知道替大家出气的这位是谁呢?”
白月朗目不转睛地追踪着梁父吟,告诉女学生们:“他就是女大学生们最崇拜的作家、电影编剧梁父吟啊!”
惊讶之声四起。陈菊荣瞪大眼睛张大嘴,夸张地说:“嗬,真有风度,我一看就知道,除了他,谁有这个魄力,敢把咱的训育主任损得像三孙子似的!”
周晓云说:“别马后炮了!”女生们哄笑。
有一个小女生很羡慕白月朗,说:“白月朗怎么谁都认识?”
这还不简单?陈菊荣说:“白月朗是头号影迷,天天翻《满映画报》,她连满映养几条道具狗都知道,何况人呢!”白月朗拍了她一掌,怪她嘴上没把门的,又胡说八道!
4
站前大和旅馆一间豪华日式客房里,白浮白正坐在榻榻米上,与一个很富态的大块头学者模样的人在喝茶。他就是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法律学院院长作田庄一,被指派来新京接替尾高龟藏出任第二任建国大学总长的职务。难怪他第一个来找白浮白叙旧,他们是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好友。不过直到见面,作田庄一始终没说建大校总长的任命,白浮白还以为他是来新京出差。
作田庄一很感慨:“自从伦敦一别,二十五年不见,彼此都老了。”从前,白浮白与他虽偶有书信往来,自从日本人来到满洲后,也断了联系。他早知道,作田都当上京都帝国大学经济法律学院院长了,声名显赫,在老同学中也是佼佼者。
白浮白自谦地说:“不像我随波逐流,一无所成。”
作田庄一可不这么看,他说:“老同学如今是满洲帝国的协和会副会长,热衷于日满提携事业,很受人瞩目,何必过谦?”
白浮白说:“我指的是学术上可是一无所成,都荒废了。”
认真说来,作田庄一倒觉得白浮白大材小用了,在国民高等学校当校长,虽也很显要,但似乎应到建国大学或法政大学去才是正路。他征询白浮白的意见,要不要由他来说一句话?
白浮白说他现在就很好,不麻烦了。谈话中,作田庄一不止一次探问建国大学的事,这引起了白浮白的警觉,看来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浮白喝了一口茶,直截了当地问他:“作田君此行与建国大学风潮有关?”
作田庄一笑着盯着白浮白,说:“你的思维还和年轻时一样敏锐,既然老同学提到了,我也不想瞒你,此行确是为建国大学而来,并且希望老同学能帮我。”
这又从何说起?连关东军部都挠头的事,白浮白岂有回天之力?白浮白说自己不是故意推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作田庄一退了一步,说:“至少,你能告诉我一些真相。建国大学是大日本准备培养忠于大东亚共荣事业的高级人才学府,岂容不良分子捣乱?”
“因为是老同学,我才肯以实相告,都是尾高龟藏不服众激起事变,学校毕竟不是兵营,赳赳武夫是当不好总长的。其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倘若是学者型的你出任建国大学总长,就根本不会出这种乱子。”
作田庄一听了,忍不住笑了。
白浮白不知他笑什么。
作田庄一说:“你莫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实话对你说吧,我真的是来接替尾高龟藏来当建大总长的。”
白浮白拊掌笑道:“这真是福音啊!”
5
站在满映场地外景忙碌的现场,梁父吟一边准备拍摄,一边和大吉俊夫在讨论剧本,白月朗特别关注,特地凑近他们,想听个究竟。来出演群众的医大男生们都打扮成贾府的管家、小厮之类,张云峰和小个子、塌鼻子的学生矢野美夫都是小厮,矢野美夫总往女学生堆里钻,一会儿给这个一粒糖吃,一会儿给那个一朵小花。
张云峰看不惯,就对白月朗说:“你看,矢野美夫成了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了,又钻女人堆去了。”
白月朗的话够挖苦了,说:“他当贾瑞还差不多。”
陈菊荣等人全乐了。矢野美夫并不知道在骂他,又掏出一块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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