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们懒洋洋地过来领工具,有的撅嘴,有的发怨言。这时收发室的老传达探进头来问:“谁叫杨小蔚?”
杨小蔚说:“我呀,有人找我吗?”
老传达叫她出来。杨小蔚便跟他来到走廊。老传达告诉她:“方才接到一个挺急的电话,说是你一个什么亲人,对了,是镶牙院的,中风了,让你快去呢。”
杨小蔚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血液都像不流了。她呆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忙冲教室里的周晓云喊道:“级长,你帮我保存锤子、钎子,我请个假。”也没说清理由,扭头就跑。有的同学讥笑她又去会情郎哥去了。
杨小蔚前脚刚走,满映派了车子来接白月朗进录音棚补录台词。白月朗到了录音棚,又赶上停电,她就顺便去湖西会馆,想见见甘粕正彦,是梁父吟叫她这么做的,有意无意地解释一下去东边道的事,试探一下是否引起了甘粕正彦的怀疑。
到了湖西会馆,才知道甘粕正彦不在。天岗秘书把白月朗让进来,请她先坐这儿等一下,说理事长陪同日本陆军省的几位将军参观摄影棚呢,快完了。
白月朗有几分犹疑,说:“理事长不在,进去不大方便吧?”
天岗秘书笑着说:“你是例外,还有一个徐晴,也例外。”
白月朗谢过,坐到沙发上,问天岗:“这话是理事长说的吗?”
天岗长喜神秘地一笑,说:“是他自己悟出来的。”他给白月朗沏了茶,搬来一些日本画报,又问:“你想不想听唱片?”
白月朗说:“我自己来,你忙去吧。”
天岗长喜便带上门,说:“我就在秘书室,得守电话,你有事喊我。”
白月朗答应一声,她选了一张唱片放上,听起留声机来。
客厅通往甘粕正彦办公间的房门开着,她无意间向里一瞥,发现桌上有一串钥匙,她心一动,看了看锁有一等绝密文件的不锈钢卷柜,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她走到桌边,桌上的一张纸又吸引了她,她凑近一看,正是甘粕正彦写了梁父吟并画了问号和箭头的那张纸。
白月朗大吃一惊,顿时坐立不安,心跳得发慌。她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向窗外看看,风吹树响,只有几只鸟儿在枫叶通红的林隙间跳来跳去,很安静。再侧耳听听秘书室,天岗长喜正在大声说电话。
白月朗一脸紧张,她的手也抖得厉害,一种冒险意识强烈地控制了她。她终于抓起了桌上的钥匙,走到卷柜前,刚想开锁,天岗长喜进来了,她吓坏了,急忙跨到外间,急中生智,把拿钥匙的手背到身后,随着音乐节拍扭动着舞步。
幸好天岗根本没在意,还笑着赞美她:“白小姐的舞跳得真好,艳冠群芳。”
白月朗问:“你怎么知道?”
“那回在音乐堂,白小姐和总理大臣独舞,我就在场,我不能忘记全场静观和被震撼的场面。”天岗长喜说。
白月朗说:“我也不常跳,偶亦为之,逢场作戏而已。”
天岗长喜把一叠待批文件放到桌子一角,又出去了。
白月朗犹豫了一下,终于仗着胆再次进入办公间,到保险柜前去开锁,连捅了几把钥匙都没打开,她吓得鬓角都渗出细汗了。
总算找对了钥匙,轻轻地打开了柜门。柜子上下两层,上层有些文件,她抓起来大致看看,似乎一般,又送回原处。底层有一个抽屉,也是上锁的,她又试钥匙,也侥幸打开了。
最上边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文件头一下子吸引了她,这是代号为“萨满鼓行动”的计划:
共党哈尔滨市委及所属特委、特支名单及实施密捕细则
底下便是密密麻麻的名单。她想找支笔来记,却又怕来不及,便开始默记,一目十行闪电般看,这时候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该多好啊!她几乎填鸭式地往脑子里猛装。
外面有汽车声,显然是甘粕正彦回来了。她已来不及背下全部名单了,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忙关上抽屉、锁好卷柜,把钥匙放回了原处,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发现满手都是汗,唯恐在钥匙上留下汗迹,又掏出手绢在钥匙串上擦了一下。
原来不是甘粕正彦的坐车,天岗长喜又进来了,说:“请白小姐还得耐心等等,方才八木先生过来,问过我,我说甘粕理事长还要耽搁一会儿。”
惊魂甫定的白月朗关了留声机,说:“我不等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后天要上东边道去,来告个别。那边录音棚还等我补录两段台词呢。”说完故作镇定地离去。
7
杨小蔚在牙院门口跳下马车,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往里跑,看见钟鼎在皮转椅里坐着呢,虽然神情有点发木,可人还好好的。
杨小蔚心一下子放松了,她说:“吓死我了!说你中风了,这是谁打的电话呀,真缺德!”
钟鼎说:“是我打的。”
杨小蔚一听来气了,说:“你又玩什么花样?你自己咒你自己呀?”
钟鼎有他的理由,他说:“不这么说,你能来吗?”
“真拿他没办法!”杨小蔚坐下,问钟鼎,“让我来有什么事,赶快说,我不能久待。”
钟鼎说:“你又狠心要走?你今晚上是不是也到岭南去开会?”
杨小蔚说:“你太抬举我了,我算什么?可没资格参加那样高规格的会。”
一听她不能与会,钟鼎好像松了一口气,竟然脱口而出,说:“我多余担心了,真怕你今天到会场去。”
杨小蔚觉得很奇怪,问:“这是为什么?”
钟鼎支支吾吾地说:“也不为什么,你等我回来,我新租了一处房子。”
杨小蔚很纳闷,问:“你怎么有点语无伦次呢?租房子和去不去开会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眼下这房子地段好,房租也便宜,老主顾也都知道了,干吗要换啊?就是换,也得你们掌柜的同意呀,这是常识呀。”
钟鼎说:“我新租的不是门市,是居家过日子住的,准备和你结婚时用。”
杨小蔚咯咯地笑出声来,说:“你想得可怪长远的,我不念完大学可不想结婚,你不是也答应过的吗?难不成想反悔呀?”
钟鼎说:“提前预备也没坏处啊。”杨小蔚无奈地说:“那你爱预备就预备吧。”
钟鼎要拉杨小蔚跟他看看新房子去,杨小蔚问:“远不远?”钟鼎说:“不远,就在三马路后街,走路不到五分钟。”
杨小蔚只好答应,出于好奇也想看看他租了间什么房。
钟鼎租的房子在三马路后街,是空房子,只有一扇钉了铁条的窗户,屋中间只有一张小桌,上面有水瓶、饼干。
杨小蔚又好笑又好气,说:“这就是你租的安乐窝呀?依我看,当监狱还差不多!”
钟鼎说:“你先在这儿等他一下,我马上回来。”杨小蔚觉得他行为有点古怪,就问:“你干什么去?”钟鼎也不回答,他把门重重地关上就出去了,杨小蔚忙去推门,根本推不动,她听见门外有上锁的声音,就拼命拍门说:“开门!你这是干什么?”
钟鼎在外面说:“小蔚,你别怪我,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你好,过后你就明白了!”
杨小蔚还是拼命敲门,迸着哭声喊:“开门!你不开,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但此时脚步声已经远去,杨小蔚望望天棚、四壁,连个缝隙都没有,窗户外面也嵌着铁条。她绝望地坐了下去,他这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小蔚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中。
8
白月朗坐在满映演员养成所宿舍桌前,紧张地在一张纸上写名字,一边写一边努力回忆,有时改上几笔,间或在某个名字上打个问号。
门轻轻被推开,她并没发现,是梁父吟进来了,等梁父吟站到她背后时,她才察觉有人来,连忙把纸团成一团,回头一看是梁父吟,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这人,像个幽灵。”
梁父吟坐下,说:“马克思说过,共产党的幽灵在欧洲上空徘徊,这幽灵也不是坏事呀!”他望着白月朗又把团成一团的纸展开,就开玩笑地说:“怎么一见我进来,就把纸揉搓了?情书吗?”
白月朗说:“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梁父吟说:“啥时候?天晴气朗,阳盛阴衰,一切都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啊!对了,十万火急地把我叫这来,是什么事呀?”
白月朗便把那张纸推到梁父吟面前,让他先看看这名单再说。
梁父吟看着看着,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蓦然间,脸上露出非同小可的神色,连忙问这名单从哪儿弄来的?
白月朗告诉他:“是在甘粕正彦保险柜里看到的,是绝密级文件:萨满鼓行动。”
梁父吟很吃惊,说:“你偷开了他的保险柜?”
白月朗很得意地冲梁父吟一笑,现在她正享受着冒险成功后的喜悦,她说:“甘粕正彦不在,钥匙忘在了桌子上,于是来了个‘顺手牵羊’。”
她太冒险了,但梁父吟已无心去批评她的莽撞,反而用很重的语气说:“你可立大功了,这名单里有几个我认识,过去在一起工作过,有几个虽不认识却也知道,有的名字可能记忆有误。”他从制服口袋里拿出自来水笔,改了几个名字,再拿给白月朗印证。
当时太匆忙,又害怕,又找不到笔,白月朗是全凭记忆,不可能特别准确。经梁父吟一改,白月朗觉得都对了,说……看来,这些人都是哈尔滨地下党的重要人物。
梁父吟点上一支烟抽着,“是啊,我还知道,这其中的一位已经打入了伪军高层,当了中将参议,如果他被捕,损失就太大了。看来,哈尔滨那边,核心层出了叛徒。否则甘粕正彦不可能掌握这份名单。”
白月朗很焦急,说:“要救他们得快,我算了一下,距离他们动手撒网的时间不到十八个钟头。”
“是啊,”梁父吟说,“真是十万火急了。”
白月朗担心地问梁父吟:“有办法通知哈尔滨的人火速转移吗?”
“当然有。我决定马上通过交通,报告大掌柜的,只有他有办法与哈尔滨那边联络上。我这次无论如何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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