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津美治郎笑笑:“依白会长的说法,建大出了战时有害分子也该容忍、放纵了?”
白浮白说:“这是两回事。学生血气方刚、思想激进是难免的,完全可以交给作田庄一总长去管束,堂堂的建国大学,是造就帝国高级人才的学府,弄得风声鹤唳,国人看了,也会有损声誉,只能是我们的败笔,亲者痛仇者快。”
梅津美治郎沉吟着想,这白浮白胆子够大了,他与作田庄一毕竟有别,他不是日本人,他找上门来,公开为被捕学生鸣不平,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呀!有一个作田庄一已经够让梅津美治郎恼火了,他又来凑热闹!这么想了,梅津美治郎冷冷地问白浮白:“你来说这些,没意识到冒什么风险吗?”
白浮白懂得他想什么,就浅浅一笑,我荣辱得失,我早都置之度外了。他对主宰三千万中国人命运的人侃侃而谈,这么多年来,我背着汉奸、卖国贼、奴才的骂名,我所自慰的一点,是日本友人还没把我当外人,这也是我敢于冒死谏言的原因。如果连我都不肯对梅津司令讲真话了,白浮白觉得那才是日本人的悲哀。
梅津美治郎没想到白浮白会出此言。一般说来,心底无私,才无畏,才敢据理直言啊!白浮白的话无疑打动了梅津美治郎,他眼里闪烁着敬佩的光芒。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谢谢你,你是真正的朋友,不管我能否采纳先生的建议,我都代表关东军向你致敬。说句真心话,在满洲这块土地上,能像白先生这样赤胆忠心的人,实在太少了,也更可贵。”
白浮白看得出,梅津美治郎说的不是假话。这招棋走对了。他来见梅津美治郎之前,作田庄一曾激烈反对,说他是老鼠给猫捋胡须,不会有好结果,白浮白不听,他就是要用这种直言犯上的反常做法博得梅津美治郎的信任。他成功了,成功地为作田庄一打了配合战。
送走了白浮白,梅津美治郎回到司令官邸,副官来报,甘粕正彦求见。梅津美治郎知道他从哈尔滨回来后,马上叫副官打电话到满映,说有要事召见。为了显示在家里接待的气氛,梅津美治郎特地穿上一身和服,而甘粕正彦却反常地穿了一身中将将军服,领花、饰带俱全,且佩了军刀。进来时敬的也是军礼。
梅津美治郎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笑道:“刚从哈尔滨赶回来吧?也没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快请坐。本来在家里见你,就是要随便一些,你却着了军装。”
甘粕正彦解下军刀坐在高背椅上,说:“我很久没穿军装了,始终不能忘了我的军人身份和军人天职,来晋见司令官先生,才有机会穿军装啊。”
梅津美治郎说:“论军龄、资历,甘粕君都是先驱者,当年震惊世界的行动给日本少壮派军人树立了榜样,我们有今天的成功,甘粕君功不可没呀。”
这不过是老调重弹,甘粕正彦听腻了,就说:“过奖了,都是旧话了。”
梅津美治郎称赞他说:“你弃武从文,同样是有声有色,你旗下的满映已经和国内的东宝、松竹媲美抗衡了,更重要的是,自从你秘密执掌的满洲情报系统以来,成绩斐然,甘粕君手里握着他们的生命线啊。”
甘粕正彦说:“我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梅津美治郎笑着说:“上个月回东京述职,天皇还当我面夸奖你呢,并透露,你将会再次得到皇室大旭日勋章。”
甘粕正彦说:“谢谢天皇垂爱之情。”
渐渐说到正题,梅津美治郎问他:“作家梁父吟被捕后的进展怎么样?”
甘粕正彦说:“他是一条大鱼,如果能撬开他的嘴,可能把全满洲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连根带须一窝端。”
梅津美治郎说:“好啊,加油干吧,这将是对军方最有效的支持。731部队那里的进展怎么样?这是我最为关注的。”
甘粕正彦说:“暂时还没有,正把731里每一个人重新过滤,也许已见曙光了。哪怕有一粒微小的砂子,也会露出来的。”
梅津美治郎穿皮拖鞋的脚在地板上轻轻走动着,今天请甘粕正彦来,不是谈他的情报网的事,那是的专长。梅津美治郎说,“我遇到了另外一件很棘手的事,请你过来商量一下。”
甘粕正彦想不出是一件什么事困扰着他。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梅津美治郎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一份《大同日报》,问:“你看过今天的《大同日报》没有?”
甘粕正彦说:“刚下火车,接到通知就来了,还没看报,怎么,开天窗了,还是文章出了毛病?这可是弘报处职责范围内的事呀。”
梅津美治郎说:“不是报纸的事,报纸上有作田庄一一篇声明。”他把报纸递给甘粕正彦。
甘粕正彦一看,大字标题是:
建国大学总长兼法政大学校长作田庄一将出庭为建大十三名被捕的政治犯学生辩护
甘粕正彦吃了一惊,这可以算是闻所未闻的了,他认真看过全文,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作田先生又要独树一帜了!”这话含有几分讽刺和不恭。
“是啊,”梅津美治郎说,“这位仁兄凭着他的声誉、地位,屡屡给我们添麻烦。”
其实对作田庄一的办学理念和对知识阶层的怀柔手段,甘粕正彦是赞成的,并曾引为同道。但在甘粕正彦看来,怀柔和放纵可不是画等号的。作田庄一屡启祸端,喜欢标新立异,他把北大的教授苏益伦、鲍明钤请来讲学,就触怒了华北驻屯军司令寺内寿一大将。
这件事,后来梅津美治郎让甘粕正彦查了,他请来讲学的这两个人确实都参加过华北反日游行,还发表演讲,难怪寺内寿一发火。
问题在于,作田庄一一再胡来,最终并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甘粕正彦提醒道:“将军想必知道背景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是他给天皇讲过课吗?”
“是的,这就足够了。这只令人讨厌的苍蝇落在了老虎的头上,你还真不敢下拍子打呢。”甘粕正彦说得何其形象!梅津美治郎笑了起来。
甘粕正彦并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只是说:“作田庄一是个执拗而偏执的人,梅津司令官最好找他开诚布公地开导开导,晓以大义,否则,一旦他一意孤行,就不好收拾了。”
“问题在于,我不是没跟他长谈过,也可以说是他找上门来的,收效甚微呀。”
甘粕正彦有几分惊讶,问:“难道作田庄一找将军说要替学生辩护?”
梅津美治郎说:“开始更不像话,居然要求把他的十三个被捕学生放掉。他公然说,血气方刚的青年有过激行为、有反日言论很正常,应当宽恕,他可以领回去,由他管束。”
他居然越俎代庖,凌驾于关东军之上!梅津美治郎真疑心他神经出了毛病。
甘粕正彦问:“劝他也不起作用吗?”
梅津美治郎直摇头,“他根本听不进去,后来作田庄一竟然威胁说,不放人,他就要组织阵容庞大的律师团,出庭为那些人辩护。”
甘粕正彦禁不住发笑,“这真是匪夷所思呀。”
梅津美治郎对作田庄一说的话也算很重了,他明确告诉作田庄一:“为国家的敌人辩护,这种事,不能在我主政的满洲国发生。可作田庄一铁了心了,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居然抢先在报纸上发表了他的态度,这不是公然向大日本利益挑战吗?”
梅津美治郎觉得作田庄一这件事,事关重大,如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内乱了吗?作田毕竟是个有社会影响的人,他真的出庭为反日学生辩护,辩胜辩败,都是他们的失败。
经过仔细权衡,甘粕正彦郑重表态了,他说:“我主张,必须让它胎死腹中。”
谈何容易?梅津美治郎很憷头,说:“作田庄一这个怪人会轻易放弃吗?动硬的也不行,投鼠忌器是不能不考虑的。”
甘粕正彦试探地问:“案子将如何审理?”
梅津美治郎问过特高课了,说:“那批学生的案子刚刚移送到高等法院,还要复核,距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他的意思,再想想别的办法补救一下。
甘粕正彦倒有个釜底抽薪的主意。他说:“作田庄一不是组织了一个律师团吗?没有哪个不怕戴上反日帽子的,只要将军稍作手脚,作田庄一的律师团顷刻间就得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他也就蔫退了、不值一提了。”
梅津美治郎一拍手说:“妙,这样最好了,最好他自己识趣,偃旗息鼓。否则闹出来,对他出手重了,天皇那里也不好说。还有,甘粕君要注意一下作田庄一的动向,会不会被人利用?如果是这样,反倒容易唤醒他了。”
“据我所知,作田庄一不善交际,尤其不怎么与中国人来往,只有一个特例。是他在牛津大学同学白浮白,是新京一国高校长,又被作田庄一聘到建国大学作兼职教授。”甘粕正彦说。
这就对了,梅津美治郎思索地“哦”了一声。
甘粕正彦说:“也许司令官在某个公众场合见过白浮白,白浮白是满洲国协和会副会长,以社会贤达资历充任,虽然是兼职,也够显要的了,此大一直以日满协和楷模自居。司令官不会不认识吧?”
梅津美治郎说:“我当然认识他,而且不止一次在一些场合上见过面。白浮白给我的印象远比张景惠要好,难道这个人不可靠吗?”
甘粕正彦也说:“你没有理由怀疑他。他很低调,为人中庸、油滑,但对日本人十分友好,好合作。好多人骂他汉奸,包括他的子女,给他起了个外号:白协和。”
梅津美治郎不由得笑了,“这外号很好啊,我们一向提倡日满协和呀!”
甘粕正彦说:“可在中国人心目中,协和和汉奸是同义词。”
梅津美治郎说:“哦,那这人不必怀疑了。不好办的是,为作田庄一出庭辩护的事,白浮白也站了出来。”
这消息令甘粕正彦很吃惊,“白浮白为这事出头露面了?这很不寻常啊。”
梅津美治郎说:“白浮白找了我,这又让我犹豫了。白浮白也是作田庄一律师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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