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朗说:“我跟甘粕正彦达成了协议,要亲眼看着你自由了,才答应嫁给他。甘粕正彦同意了呀。”
“出尔反尔对甘粕正彦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不管怎么说,我不同意牺牲你换取苟活。”梁父吟很坚持。
“这怎么叫苟活?难道等着杀头好吗?”白月朗说,“你不要以为我会自轻自贱、自甘堕落,我早经想好了退路,都准备好了,一旦你自由了,我也彻底自由了,你相信我,我永远是清白的。”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哗哗流下来。
这一次,梁父吟听懂了,她说的交换,既不是爱情也非肉体,而是用她的生命。梁父吟又感动又心疼,他拉住白月朗的手,“我绝不允许你这样,我也不忍心一走了之,如果用你的命换得我的生存,那我宁愿和你一起走向死亡。”
白月朗泪汪汪看着梁父吟,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打定主意,不管他怎样劝阻都不可逆转了。她对梁父吟说:“今天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是告别,也是诀别,别让时光在无谓的争论中流逝吧。”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希望梁父吟能抱抱她。
梁父吟的眼睛也潮湿了,他读懂了白月朗眼睛里透露出的意思,把她紧紧地抱住,吻着她的秀发,吻着她的脸庞,白月朗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当梁父吟就要热吻她的嘴唇时,然而,梁父吟又戛然而止了。白月朗张开眼睛,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梁父吟凄然地说:“我是一个不久于人世的人,我不能不负责任。”
白月朗紧紧地抱住他,说:“不,我今生是你的,变成鬼还是你的,来生也是你的,你现在不要我,你会后悔的。”
梁父吟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又爱又痛地说:“白月朗呀,你可不能往窄处想啊。”
在梁父吟和白月朗深夜诀别的时刻,在长春郊区兴隆山的一间农舍里正召开联席会议。白浮白、白刃和七八个人坐在狭小房间的大通铺上,抽着烟在开会,他们之中就有从山上下来的冯月真。
白浮白宣布开会:“先请老郭给讲讲形势。”他没有介绍老郭的真实身份,但大家猜得到,肯定是上级,连白浮白都那么敬重他,显然是满洲省委的主要负责人。
叫老郭的人穿长袍、戴深度近视镜,围长围巾,像个管账先生。他从分析当前形势入手。他说:“目前,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连连受挫,兵源短缺,把国内十四五岁的中学生都强征入伍了,日本人急于从东北拔出腿去,所以加紧讨伐抗联、镇压反抗者。大家干得不错,特别是你们拿到了关东军的《治安肃正计划实施细则》,山里抗联及时调整了战略部署,少蒙受了损失,打击了敌人薄弱环节。对魔鬼部队731的揭露,令全世界震惊,使日本陷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同志们立了大功。城里虽然有些同志被捕了,组织却没遭到大的破坏,新京、奉天、哈尔滨的地下党还在正常活动。这就是最让省委感到欣慰的。”
老郭拿出登有作田庄一照片的报纸,问:“大家是否都看到这条新闻了?”
对作田庄一的死,白浮白觉得很惋惜,作田庄一虽然也是日本人,可他还有一点未泯灭的良知。白浮白说:“我不相信是车祸,有这么巧吗?我离开作田庄一之前,他还很强硬,梅津美治郎找他谈了两次,他都执意要出庭为政治犯学生作无罪辩护。”
白刃说:“是啊,人家把他的律师团全弄散了,他一个人坚持,不后退半步,他能不是当局的眼中钉吗?”
老郭说:“省委也认为这可能是谋杀,杀了异己,再隆重祭奠,蒙蔽天下,这招也够阴损的了。”
白浮白说:“市委决定揭露他们的阴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郭表示赞同,说:“你们的文章尽快写,印报纸号外广为散发。”
接着研究下一个议题。白浮白指着冯月真又说:“山里抗联来了一部分武装人员,将要配合长春地下党组织一次劫狱行动。我们通过内线,已经与张云岫他们接上了头,刼狱的日子选在押解他们去镇贵监狱的路上。”
冯月真说:“人马我们已准备好了,我们听从省委指挥。”
老郭也分析了利弊:“还是有极大难度的,必须在有绝对把握时才可以行动,你们把方案再仔细斟酌一下,重新报给省委。”
白浮白说:“好的。”
5
甘粕正彦将在今天兑现诺言,白月朗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她心里还是不托底,为了一个女人,甘粕正彦真的可能放掉好不容易落网的猎物吗?可不能不相信,甘粕正彦按部就班实行的每一步都看不出有欺骗性。白月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清早,白月朗和甘粕正彦就坐上了奥斯汀汽车,从大屯出城,一直向南郊孟家屯方向行驶。后面还有一台轿车,车里坐着梁父吟。白月朗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梁父吟的表情,他凝重的嘴角依然带有玩世不恭的讥讽,白月朗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怎么看待甘粕正彦的奇异行动。
甘粕正彦的大衣脱在了一边,屁股后的枪牌撸子(护身小手枪)在皮枪套里露出一半,被红绸裹着。
白月朗一直盯着他的手枪,甘粕正彦扭过头来,她才连忙移开视线。
甘粕正彦望了白月朗一眼,说:“你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我可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白月朗却说:“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孟家屯那一带有埋伏!”
甘粕正彦让她看,“前后左右有车吗?我再次声明,为了得到你,真的是不顾帝国的利益了,有朝一日我为此被追究,也许只有你一个人会洒下几滴同情的眼泪。”
白月朗说:“我也不会同情你。为了个人的私情而不顾你应该效忠的信仰,只能是个被人唾弃的小人。”
甘粕正彦笑道:“这可真是我的悲哀,连你都不同情我,我不是一无所有了吗?”
甘粕正彦摇下车窗向后看。白月朗试着想解开他屁股后手枪皮套的扣,刚一动,甘粕正彦敏感地察觉了,回头说:“你别碰,枪可不是好玩的。”
白月朗表现得很好奇,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巧秀气的枪,头一次看见。”
甘粕正彦便解开皮套,掏出枪来,放在手掌上,说:“这叫枪牌撸子,防身用的,三十米内是有效射程,再远就没力量了。”
白月朗拿到了手上,对准了甘粕正彦的头,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勾火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甘粕正彦忙夺过去,幸亏他上了保险,白月朗打不开。他说:“枪是不可以对着人的。”他把弹夹退下来,又把枪送到白月朗手上说:“这回你随便玩吧。”
白月朗勾了一下板机,枪机清脆地响了一下。甘粕正彦说:“这若是子弹在膛里,就勾响了。”
汽车已驶入空旷的田野,这里是松辽平原腹地,一眼可以望出很远,收了庄稼的地里铺了一层雪,一条国道把原野劈为两半。
在一条封冻的小河畔,两辆小汽车相继停下。甘粕正彦披上大衣下车,白月朗随后跟下去。
后面那台车的车门打开,梁父吟跨下车,前后看了看,站着没动。
甘粕正彦踩着松雪向他走去。他对梁父吟说:“你自由了,不过下一次再落入法网,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一切都好像真的一样。这可信吗?诡计又在哪里?梁父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白月朗在转,听见甘粕正彦这么说,他说:“甘粕正彦先生放了我,可是亏本了。”
甘粕正彦说:“不亏本。我赚到了一个美人啊。”
他向梁父吟伸出手去,说:“握握手吧,我们毕竟合作了好几年,你是我结交的中国朋友中最难忘的一位。”
梁父吟也伸出手去,他说:“甘粕先生,我有一句话送给你。”
甘粕正彦说:“请讲。”
梁父吟说:“你是我接触到的千千万万日本人当中最特别的一个。你比他们都显得文雅、绅士,你很容易被人喜欢。”
甘粕正彦乐了:“是吗?谢谢。我是主张与满洲人和睦相处的人。”
梁父吟说:“因此你更有欺骗性,你比挥着刀直接杀人者高明。”
甘粕正彦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他不想再听梁父吟说出更令他难堪的话,他看了看表,说:“你可以走了,你看,这茫茫的原野上,一个人也没有,你没有任何危险。你可以选择任何一条路,但不要走原来的路。”最后一句是双关语。
梁父吟笑笑,他向白月朗走来,他看见白月朗在流泪,梁父吟说:“保重吧,不要做傻事,我等着你,你也要等着我呀。”
白月朗突然哭出声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梁父吟不松手。
也许是表示大度,甘粕正彦不看他们,索性离开,向坐车走去,给他们留下告别的时间。梁父吟此时最担心的是白月朗会自戕,梁父吟知道她不会自取其辱。他趁机急切地对白月朗说:“我们一定要活着,你如果不听我话,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白月朗明知自己不可能活着与他重逢了,为了让他走得安心,她哭着点头,她已无力自拔,无力拯救自己,保全自己清白之身的唯一选择是自杀。
梁父吟又说:“办法总会有的,你应当设法让他放松警惕,寻找逃跑的机会,活着来见我,好吗?”
白月朗哽咽着点头。
梁父吟最后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掉转身朝白色雪原走去,他是天地间唯一一个活动的黑点。
白月朗一直兀立着,梁父吟已经消融在迷茫的地平线了,她还在起踵张望,她的心在狂跳,那茫茫的原野会不会是危机四伏的险恶之地?甘粕正彦真的会是放下屠刀,对梁父吟网开一面?白月朗又相信又不敢相信。
甘粕正彦似乎猜得到白月朗在想什么,就走到她身旁,说:“你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亲眼把他送到了自由的天地,你为你曾经爱过的人做得太好了,没半点遗憾了。天太冷,我们上车回去吧。”
白月朗再往天边看,已是一片混沌了。
同一天,营救狱中难友的行动也在通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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