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粕正彦突然揭开她不愿承认的事说:“令尊大人不是新京一国高的校长吗?”
白月朗一双黑眼睛里透露着惊奇,原来他早就知道!白月朗还是问:“你怎么知道?”
甘粕正彦一笑说:“他大名鼎鼎啊。令尊还兼着协和会副会长,虽不是实权,却有地位呀。”他问白月朗,“方才我说这幅字出自他手,你为什么装得像不认识一样?”
白月朗遮掩地说:“哦,我也不能帮着甘粕先生一起吹捧我父亲呀。”
甘粕正彦说:“虽与令尊交往不多,却知道他是个谦谦君子,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满洲人敬重他,日本人也喜欢他,为日满亲善身体力行,难得呀。他绝不会反对女儿进满映的演员养成所。”
白月朗说:“甘粕先生太自信了吧?我是他女儿,我都不敢打保票。”
甘粕正彦很具煽动性地说:“我为什么选择满映这个差使?我如果继续留在军界,军阶不会比现任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大将低。就是现在,他见了我也要先敬礼,我才还礼。我觉得艺术更适合自己,也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净化。”白月朗似信非信地望着她。
甘粕正彦说:“我自从爱上电影,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一旦碰上有艺术天才的人,不把他领进电影的艺术圣殿,就睡不着觉。”这显然是针对白月朗的一种解释,避免她疑神疑鬼。
白月朗半开玩笑地说:“这远比当警察头子要高雅多了。”
甘粕正彦绝对自信,相信自己的眼力不会欺骗他。他第一次见到白月朗,心灵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应,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未来支撑满映的大明星,绝不比李香兰、张静逊色。白月朗今天所到之处感受到的眼神,受到的隆重欢迎,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靠墙立着的大钟音韵铿锵地打了八下,她看了一眼大钟,站起来说:“我得走了,太晚了,学校快熄灯就寝了,迟了会挨罚的。”
甘粕正彦问:“怎么个罚法?”
白月朗说:“不准进屋,在外面站一夜,困还在其次,冬天滴水成冰,冻死人,夏天更不好受,蚊子能把人吃了!”
甘粕正彦说小事一桩:“回头给你们学校打个电话过去,替你告个假。”
“不!”白月朗围上围巾,“回去晚了一定被同学们取笑的,我不过是个学生,承蒙您这么大个人物屈尊去找我,已经过分了。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又打电话为我告假,那真的不像样子了。”
甘粕正彦很觉遗憾,本来说好了要一起看那部新影片的。《尤二姐和尤三姐》双片刚刚出来,白月朗还给挑过穿帮的毛病呢,梁父吟不是再三请她赏脸的吗?甘粕正彦看了看腕上的表说:“这梁父吟也是,什么时候了,还不来,他这人才气有余,严谨不足。”
正说到这,有人敲门,原来是秘书课长天岗长喜,他说梁父吟求见。
甘粕正彦显得很兴奋,忙叫:“快请。”这一来,白月朗又不好立刻走人了。
只见一头乱发的电影编剧梁父吟急急忙忙地进来,在走廊的棕垫上擦了擦皮鞋上的尘土,大声说:“对不起,白小姐,我迟到了。”
白月朗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很大很有神,眉脊骨略高,嘴大,说话声大,言辞犀利,幽默有风趣,给人以洒脱的感觉,天生的艺术家气质无法掩饰,白月朗站起来拘谨地说:“梁先生太忙了。”
梁父吟进来,不客气地从茶几上抓起一盒满洲牌香烟,弹出一支,点火吸着,说:“我刚才发火了!刚在标准放映间放了一遍双片,心有灵犀一点通,念成了心有灵牛一点通,气死我了,片子穿帮他不管,台词错了可不行,观众不说演员是大白薯,还以为编剧胸无点墨呢。”
他只顾自己说,也不看别人脸色。甘粕正彦问他:“还能不能让白小姐先睹为快了?不然,可要送她回去了。”
梁父吟说:“真对不起,因为得拆本补录台词,今天还真看不成,改天再请白小姐斧正了。”
白月朗笑道:“梁老师也太客气了,我看电影只是看热闹,是个外行,我能看出什么来。”
甘粕正彦决定派人送白月朗回学校去,太晚了不好,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晚自习。他按了一下设在茶几上的电铃按钮,天岗立刻应声而入。甘粕正彦吩咐备车,送白月朗回新京医大去。天岗长喜答应一声出去。
挂在门旁的壁式电话响了,甘粕正彦走过去摘下黑色听筒,低沉地“喂”了一声。
对方的声音很大,屋里的人都听到了:“理事长吗?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正大门门卫,有几个新京医大的学生要找你,可以接听他们的电话吗?”
“你怎么可以打来这样的电话?”甘粕正彦有点恼怒,守大门的人怎么会连起码的规矩也不懂了?但随即看了白月朗一眼,又改口说:“你是说,是新京医大的同学?你问问他们,也许是找白月朗小姐的吧?”白月朗注意盯着甘粕正彦。
传达室那边回答说:“是的,理事长。”
梁父吟回头望着白月朗说:“你这同学很厉害呀,找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白月朗解释说:“理事长到学校去接我的,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找我一定有急事,不然不会这么莽撞,找到这里来。”
甘粕正彦又恢复了惯常的儒雅神态,用手捂住听筒说:“是这样,我到学校去接白小姐,她们班的同学都在。”说罢示意白月朗来接电话。
梁父吟说:“不至于是催你回去上晚自习吧?”
白月朗接过听筒,喂了一声,马上听出了对方是谁:“你是周晓云吗?谁?张云峰也来了?”又握住听筒,小声对甘粕正彦二人说:“我们级长。”
当她松开听筒时,周晓云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方才来了宪兵,不容分说,把陈菊荣抓走了……”
收发室那边,张云峰抢过了话筒说:“既然你是甘粕正彦的座上宾,能不能……”下边的话别人无法听到了,白月朗赶忙死命地捂严了听筒。
梁父吟在看甘粕正彦。甘粕正彦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言未发,走过来,从白月朗手里夺过听筒说:“同学,我是甘粕正彦,你听着,告诉你的同学,不管是哪里抓的人,天亮前我一定把你们的陈菊荣送回新京医大。”
对方又是周晓云的声音了,她都激动得打战了:“我……代表全班同学谢谢理事长先生,给你鞠躬了。”甘粕正彦挂好听筒,并不当回事,谈笑风生。他叫白月朗和梁父吟把外衣脱了,这回不用急着走了,不用担心有人说闲话了,白月朗小姐的同学巴不得她在这多待一会呢。白月朗虽然脱去外衣重又坐下,终归心不在焉,望着甘粕正彦等下文。梁父吟安慰白月朗,叫她尽可放心。
甘粕正彦进入他的办公室,摇通一个专线电话,白月朗紧张地盯着他,甘粕正彦的口气很大,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我是甘粕正彦,我查一个人,你转告齐知政总监,新京医大一个叫陈菊荣的女生,是不是你们抓了?刚才不久的事。好,我等着,你马上查问。”
少顷,电话振铃,对方大声回答:“长官,我是孙德超副警监,已向齐总监报告过,我们没到新京医大捕人,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甘粕正彦又摇了一阵电话,这次更冲:“我,甘粕正彦,找你们岸信石斋大佐说话。”
俄顷,岸信石斋答话了:“我是岸信石斋,给长官敬礼,请指令。”
甘粕正彦说:“新京医大的陈菊荣今天下午被人带走了吧?是你们干的吧?”
这回找对了,岸信石斋在电话里回答:“是的,长官。该校勤劳奉仕所做的飞行辅助木桶里,发现了反日标语,我们在一年级甲班对二十二名满洲学生做了笔迹鉴定,这个陈菊荣是重大嫌疑人。”
白月朗一听,着急地站起来辩解:“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甘粕正彦很绅士地冲她一笑,示意她少安毋躁,梁父吟拉她坐下。
只听甘粕正彦对着听筒问:“她本人招供了没有?在取调书(审讯笔录)上画押了吗?”
对方回答:“这小丫头嘴很硬,死不招供。”
白月朗又在一旁焦急提示:“千万别给陈菊荣用刑啊。”
甘粕正彦又摆手示意她噤声。甘粕正彦对着听筒下令道:“马上放人,你也不必问为什么,由我全权负责。”
岸信石斋在电话那头毕恭必敬地回答:“是,长官,我明白了,马上照办。方才,徐晴也来过电话关照了。”
他怔了一下,说:“是吗?那更好了。”
甘粕正彦又说:“天太晚了,女孩子不方便,让宪兵队派人把陈菊荣送回学校去。”
岸信石斋又响亮地答应一声:“是,遵命!”
白月朗长吁了一口气,看了梁父吟一眼,甘粕正彦的权柄太重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到三分钟处理完毕。人命在他手上,不过是可以随意搓扁捏圆的泥团,白月朗感激他,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评价甘粕正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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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放下电话,甘粕正彦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梁父吟和白月朗分别倒了一点洋酒,又加了冰块,端起杯,说:“中国人讲究美酒良宵,来,碰一下。”
白月朗饮了一小口,心存感激地说:“真太感谢了,你一句话就能救一条人命。”
甘粕正彦笑着说:“小姐的后半句可不像是恭维了。”
甘粕正彦今天的举动,梁父吟不解。他为什么对白月朗这样特别?一见倾心?收买人心?似乎也不像。还是另有缘由,梁父吟还一时理不清。梁父吟选择了顺情说好话,称赞道:“理事长很仗义,为了白小姐,他都没问陈菊荣是否可能有过失、有罪就指令特务机关把人放了。”
甘粕正彦半开玩笑地说:“那没关系,即使错放了,手里还有白小姐做人质呀。”几个人都笑起来。
梁父吟站起身,刚说了一句天晚了,要回去,办公间专线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甘粕正彦拿起听筒说:“我听出来了,是秦彦参谋长,马上吗?好,我二十分钟后到。”
显然是急事,他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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