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急事,他挂上听筒后,说:“真抱歉,这是老天剥夺我讨好漂亮小姐的机会,关东军总司令部总参谋长秦彦三郎中将来电话说,梅津美治郎总司令在他官邸等我,有要事,就不能送白小姐回校了。”
白月朗也趁势站起身说:“本来也不该麻烦理事长的,电车、人力车都很方便。”
梁父吟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劳,送送白小姐。”
甘粕正彦说:“这真是太好了,我也放心了,回头我让天岗给你们安排一部车子。”白月朗坚决不允,说不麻烦了,她想散散步。
甘粕正彦说:“也好,那就随小姐的便了,进满映后藤养成所的事,你考虑好了告诉我。”
新京的大同路是亚洲最宽、最长的街道,白月朗问梁父吟这是不是真的,梁父吟到过世界很多大城市,像大同路幅宽达八十米,栽有四排行道树的双向八车道的马路,即使欧洲也没有。
明月与十里长街路灯相辉映,亮如白昼,行人寥寥,偶尔碰上几个,也是瑟缩着双肩,低头快步走过。骑在马上的宪兵和守备队巡逻摩托车不时地穿街越巷,拘捕犯人的密封罐车怪叫着驶过,那声音叫人胆战心惊。
白月朗和梁父吟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漫步,像一对情侣,显得那么悠闲,在满洲国的夜晚,很少见,因此格外引人的注目。梁父吟开了一句玩笑:“也许因为大街上人少,才显得街面宽。”
白月朗会意地一笑。梁父吟手里夹着香烟,不时地吸一口问:“累吗?累了,可以要一辆车。”
白月朗笑道:“累是累点,一听你讲话,就忘了累了,外面空气挺好,再走一段吧。”停了一下又说,“梁先生倒是健步如飞。你这个年龄没当过国兵,一定是有什么残疾,才成了国兵漏。”
梁父吟指了指乱发覆盖的脑袋说:“我的大脑有残障,脑后枕骨有毛病。”白月朗当真了,以为他受过外伤。还关切地询问。
梁父吟四下溜溜,小声说:“先天的,多长了一块反骨。”
白月朗忍不住笑了,敬重地望着他说:“和同伴们总是在你小说的字缝里找民族骨气。这反骨我是感受到了的,所以才崇敬你。”
梁父吟却说:“崇拜我的人硬把我推到了不良分子的危险地步,老是受人怀疑,其实我这人挺本分的。”
白月朗却宁愿他不本分说道:“越离经叛道越好。”
梁父吟说:“别往绝路上推我呀。”其实他没挑上国兵,成了国兵漏,是满映出具证明,留他写剧本,满映人都知道,甘粕正彦对他不错,甚至引起同行嫉恨。
白月朗:“甘粕正彦保你,就是杀人放火也没人敢管了。”
梁父吟大笑说:“你这不是骂我吗?”
2
西江月出面,白月朗又求动了甘粕正彦,张云峰约出周晓云,二人站在新京医科大学宿舍门外。张云峰认为现在是双保险了,他相信西江月老师也是有门路的,他是社会名流啊。
这时尾荣义卫气喘如牛地跑来,对等在外面的几个学生说他打听着了,是宪兵队岸信队长手下人抓走的,重案才进特高课,这就很难办了,天亮时他再找找人,听他那口气,他肯定找不到强有力的人。周晓云谢了尾荣先生,人很快会放回来了,没什么事。叫他不必再费心张罗了。
见尾荣迷惑地望着他们,张云峰就告诉他:“白月朗求了甘粕正彦。”
“是吗?”尾荣义卫大为吃惊,他想不出甘粕正彦怎么会买白月朗的账?不过他向来不多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这就好,但愿虚惊一场。”
这时一辆吉普车开到楼前。听到车声,好多窗口都有人探出头来。一个日本少佐打开后车门,陈菊荣下车,腿也瘸了,浑身带伤。一年级甲班趴在窗口的人也发现了,大叫了一声:“陈菊荣,陈菊荣回来了!”
张云峰、周晓云几个人最先迎上去,教室里的女生全都拥到了楼外。只见陈菊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也有点跛。周晓云叫了声:“陈菊荣,”哽咽着抱住她说,“他们打你了?”同学望着满身是伤的陈菊荣,都伤心地抹眼泪。
尾荣义卫照例息事宁人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得小心了。”
陈菊荣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说:“没事,大家别担心了。这不,他们怎么带走我,还得怎么送我回来。”
舍监陪着丸山彻二校长来了,校长看见陈菊荣安然无恙地回来,有几分惊讶就问陈菊荣:“你没事了?”
陈菊荣瞪了他一眼:“听校长这意思,我有事你才乐啊?”周晓云拉了她一把,叫她少说一句吧。
丸山彻二也不跟她计较,转向了日本宪兵少佐,用日语问:“写反日标语的不是她吗?”
少佐回答:“不是她。是奉岸信大佐之命送她回来,大佐的意思是不要为难她。”
丸山彻二说了声“是”,随即,少佐上车走了。
丸山彻二见寝室门前人越聚越多,就生气地说:“都回去就寝,有什么好看的。”学生们逐渐散去。
丸山彻二又嘱咐陈菊荣:“这次得到宽大处理,要懂得感恩,不准再有反满抗日的念头。”
陈菊荣反感地说:“我才不感恩呢,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你还要我感恩?”周晓云怕她再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赶忙拉着她进楼去。熄灯号声中,舍监的大嗓门在整栋楼都听得见。女生们纷纷钻进被窝,正给陈菊荣擦洗伤口的周晓云也叫大家快躺下了。
舍监带一帮臂缠白袖标的值周生,站在门外问:“点名了没有?有没有漏宿的?”
周晓云喊了声“没有”,看看左边白月朗空着的行李,连忙拉开,胡乱把衣服、毯子塞进去,做成有人的样子,以防舍监闯进来突查。
外面又吹第二遍号,由值日生拉灭了电灯。因为外面有月光,屋子里还能看清一切。几乎所有的人都无睡意,全都趴在枕头上,想听听陈菊荣讲她的传奇。
上铺有人先发问:“谁这么缺德,向宪兵队告密?”
有人说:“听丸山彻二校长口气,说不定是他捣的鬼。”
陈菊荣说出了真相:“不是让每个人都写‘日本必胜、中国必亡’几个字吗?听日本人的口气,好像在飞行辅助木桶上发现了反日标语,叫咱们写那八个字,是对全班笔体查找呢。”
有人不解:“这八个字对日本人有利呀,说日本必胜还叫反日吗?”
到底是周晓云成熟些,她首先想到了:“这标语一定是反过来写的。”
既然是政治犯,大家更关心的是,日本宪兵队怎么会发善心,又轻易把她放了呢?这也是陈菊荣纳闷的呀。除了周晓云和张云峰,没人知道内幕,他们俩也不会说。
周晓云弦外有音地说:“你让陈菊荣偷着乐吧,你是借好人光了。”
“好人是哪个?”陈菊荣追问,“你今天非说出来不可,知恩不报非君子,我得谢人家呀。”周晓云说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好人是谁。
有人猜是尾荣义卫先生,有人猜是陈菊荣在协和会里做事的爹,甚至有人说可能是丸山彻二校长发了慈悲。周晓云不搭腔,她不想把白月朗牵进去。
说话声惊动了外面,门突然被踢开,手电筒满屋乱晃,舍监大声叫嚷:“睡觉,再说话,罚到外面站着。”女学生们全都缩进了被窝,一时鸦雀无声,舍监才走了。
挨着周晓云的陈菊荣又侧过身来,悄声问周晓云:“你说的贵人到底是谁?你别让我知恩不报啊。”周晓云才悄声告诉她,是白月朗。
“她有这么大的本事?”陈菊荣想了想,说道,“她父亲是一国高校长,协和会长,得过菊花勋章的,桃李满天下,认识人多。”
周晓云却说:“不是她父亲,她托的人是甘粕正彦,”周晓云提醒陈菊荣,“你忘了,你被带走之前,甘粕正彦来医大把白月朗请走了?”
陈菊荣还是不敢相信:“一面之识,就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周晓云就把她和张云峰坐三轮车找到了满映的事说了一遍,她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想不到还真拜对菩萨了。陈菊荣仔细回味,怪不得呢。宪兵队的人可能以为她不懂几句日语,在她面前说话就没背着,她恍惚听他们说,是一个什么有来头的人打来了电话,不问青红皂白,非逼宪兵队放人不可。来电话来之前,还在拷打她,电话一到,全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了,还拿了半斤果子让她吃。她馋得真想吃,可她忍住了,把果子扔到地上踩个稀烂,不能让小日本鬼子小瞧。
手电筒的光又在窗户上晃来晃去了,周晓云捅了陈菊荣一下,小声说:“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3
吴连敏被李贵选为第二个倾诉和争取的目标。李贵说:“我常常感到没脸见人。绝食那阵子,吴连敏和张云岫都苦口婆心劝我出去参加绝食,是我胆小,到底没敢去,现在想起来,真丢人啊。”
吴连敏本来也没跟他计较:“人和人不一样。何况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李贵说:“你一定很看不起我。”
吴连敏说了实话:“倒也没有。当时只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民族都危亡了,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叫个人吗?”
李贵承认:“我该骂,该遭唾弃,太自私了,胆小就是怕得罪了日本人!”
吴连敏不明白,他今儿个怎么反复提起这个茬,又没完没了地自省?难道找吴连敏谈心,就为专门表白愧悔之心吗?
李贵说:“最近一直闹心,嘴上不说,心里明白,愧对同学们,有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既然这件事在李贵心中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证明他还是个可救药的好人,吴连敏便热情地劝他:“同学们不会歧视你。不管早晚,能想明白了就好。”
李贵表示:“为了将功补过,我想多干点事。”
“这是什么意思?”吴连敏也警觉起来,问他想干什么。
李贵直言不讳地说:“想参加你们的活动。”
难道他摸到了边吗?吴连敏反问他:“你知道我们有什么活动吗?”
李贵摇头说:“不知道,只是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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