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朗说:“这个人说你图一时之快,逞一时之能,是因小失大,是一大败笔。”
梁父吟很恼火:“谁这么刻薄呀?”
白月朗说:“是我父亲白浮白。”
白浮白?他是个低调的人啊,他不该这么敏感啊!梁父吟愣了半天没出声。
8
刘月走出张景惠官邸大门,镶大金牙的带班蒋警尉笑嘻嘻地问她:“小刘月,又给哪个姨太太买胭粉、香水呀?”
刘月晃晃手里的钱说:“她们打麻将,四太太赢了个大满贯,大伙叫她请客,家里饭菜吃腻了,让我去外头叫馆子。”
蒋警尉凑近她,挤着小眼睛小声说:“别忘了我,还像上回那样,回头扣下一个菜,让我和兄弟们下酒。”
刘月骂他:“馋鬼,尽想占便宜!”
蒋警尉龇着大金牙笑,帮她要了一辆豪华马车,问去叫哪家馆子呀?
“那还用问?”刘月说,“中央大饭店呗!”
离开公馆门卫的视线,刘月却叫马车夫拐到了南湖小街。来到梁父吟那栋小黄楼楼下,刘月仰头看看二楼平台,国旗不在,窗子紧闭,显然无人在家。刘月很失落地在楼外张望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岂不知,刘月要见的梁父吟此时正在中央大饭店茶座与白月朗喝茶、谈剧本。
白月朗说:“连我父亲都看出来了,何况别人?再联想到甘粕正彦对你有几句很厉害的评价,从哪个角度分析,都绝不是夸奖和欣赏,你还不该小心吗?”
梁父吟忙问:“甘粕正彦说了什么?”
“那是甘粕正彦无意间对我说出来的,他说梁父吟有才华,但也危险,最要命的是把你与被处死的哈尔滨共党作家金剑啸相提并论,这是好事吗?当时我为你开脱,甘粕正彦只说了四个字:但愿如此。”
什么叫“但愿如此”?这不等于说梁父吟可能如此吗?听了这消息,梁父吟感到意外又在意中。他早就意识到,甘粕正彦是只老狐狸,他一直跟自己称兄道弟,这让满映很多日本头面人物妒火中烧呢。其实他接近梁父吟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未必不是故伎重演,他当年与金剑啸也交成朋友,最终把金剑啸和他的上下级都送上了断头台。这种担忧,梁父吟还不能对白月朗说。其实梁父吟接近甘粕正彦,也是将计就计找保护伞,利用甘粕正彦办了好多事。
话题又回到这部《破落名门》,白月朗叫他把刺儿削一削,否则即使拍出来,也过不了一道道的审查关口,弘报处就更难过去了。梁父吟此时不得不赞成她的说法。想不到他们父女都这么老到。看来,这个戏不妨先放一放,还是拍历史戏保险。历史戏最多是影射,影射是定不上罪的。
梁父吟啜了一口茶,扔一粒五香豆到口中,突然一拍茶几说:“有了。”他决意写《林则徐》这个电影脚本。
“林则徐?”白月朗不以为然,“不就是烧鸦片,与英国人较量吗?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好?”
梁父吟却不这么看,觉得这次肯定压准了。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甘粕正彦平时总是很推崇林则徐的,不止一次称他是中国真正的英雄。白月朗不明白,甘粕正彦和林则徐有什么必然联系。
梁父吟说:“这和他恨英国人有关。去年,甘粕正彦作为满洲国代表团成员去访问欧洲,在英国吃了闭门羹,人家不准他这个法西斯分子上岸,别人上去了,他在锚地的船上待了四五天,他这口气一直没出来。这是他喜欢林则徐的真实原因,林则徐抗英啊。”
白月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明白了,甘粕正彦是想借林则徐报一箭之仇。林则徐烧鸦片不是针对英国人的吗?”
梁父吟当即决定,准备过几天就去找甘粕正彦,提出要写《林则徐》剧本的想法,他一定高兴。白月朗讥讽他:“连你这个自视清高的人也学会溜须拍马、看上司眼色行事了,这个世界里,好人更屈指可数了。”
梁父吟说:“看,把我从好人堆里剔除了。”人在屋檐下,有时不得不低头啊。他说生存是一切的前提。
白月朗小声笑道:“按这个逻辑,当汉奸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可以原谅了?”
梁父吟说:“你看我像汉奸?”
白月朗说:“但愿你不是。”二人都笑了。
梁父吟又要了些小吃,他们吃着,梁父吟想起白月朗方才的提醒说:“甘粕正彦能当你面说出对我的怀疑,可见甘粕正彦对你很特别,这也是我冷眼观察得出的结论。”
白月朗很不自在地说:“梁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父吟叫她别生气说:“昨天在一棚拍戏,午休吃饭时,几个日本人都在议论,他们说甘粕正彦脸上历来没有春夏秋冬,只有对你有笑脸,还听说主动借给你一千元钱,言外之意就不雅了。我当场就驳斥了他们,说这一定是中伤,你怎么会厚着脸皮向理事长借钱?”
白月朗反倒说:“你驳斥人家多余了,至少借钱是真的。我本来还想再多借点,可他因为办公楼厕所没打扫干净,自罚了半月薪水,只剩下一千多元,被我全借来了。”
愕然的梁父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说:“这不可能,你开玩笑是不是?如果这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白月朗不以为然,显得很平常:“非偷非盗,讲借讲还,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梁父吟一时竟觉得白月朗陌生起来,眼前的白月朗还是那个清纯如水的女孩吗?他看着白月朗说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孩子,总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这话太刺伤人了,白月朗的脸登时变了。她忽地站了起来,用质问的口气顶撞梁父吟:“你是我什么人,竟用这样的口吻教训我?”由于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扯下别在衣襟上的餐巾,往茶桌上一摔,转身就向外走。
这是梁父吟始料不及的,他也慌乱地站起来,忙叫白小姐,又觉得俗,又改叫小白、白月朗,请她别生气。他想解释、想挽回,可白月朗根本不听,她头也不回。但当她推开转门出去后,又转了回来,把十块钱拍在柜台上,一指方才坐过的桌子,告诉侍应生,说这是她那份,她自己结账,多余的算小费。
梁父吟一直追到中央大饭店门外,梁父吟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门外叫车。马车上跳下来的竟是刘月,当白月朗想上去时,马车夫说:“对不起小姐,这位小姐叫了馆子还要返回。”白月朗便走到街口张望着等别的车。
往饭店里走的刘月蓦然间发现了梁父吟,她停下脚步,又惊又喜,怔怔地看着梁父吟。梁父吟也大感意外,他赶上几步打了个招呼说:“是你?”
刘月眼里忽然涌出泪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梁父吟说:“这不是见到了吗?你这是干什么来了?”刘月说给姨太太们叫馆子。一直没叫到车的白月朗回头发现他们在交谈,不像一般相识,这引起了她的注意。梁父吟四下望望,叫刘月快去叫馆子,抽身想走。
刘月知道他碍于纪律,不想也不便兜揽说:“又不是特地来找你,偶尔碰上的,说几句话也有关系吗?”这话也说得是呀。梁父吟想起刘月临别时镶嵌在台灯下的照片,心里一动,不能太叫小姑娘伤心呐。
梁父吟便从容地燃起一支烟问:“过得还好吗?国务总理家里阔气吧?”事后他已经知道上级派刘月去了总理府,这远比在他那儿当译电员重要,而且环境也好多了。
刘月幽幽地说:“又不是找享福的地方去了。讲心里话,我还想回你那儿。”这当然不可能了。
刘月忽然有几分神秘地问他:“方才,你知道我上哪儿去了吗?我绕远到南湖小街去了,在你楼下转了两圈,国旗不在,知道你不在家。真是老天成全,在这碰上了。”
梁父吟板起了面孔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可是地下斗争纪律所不允许的呀。这很危险。”刘月叫他别担心,就是梁父吟在家,她也不会上去的,她只是想看一眼。说着,她垂下了头。这时从北面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白月朗跳上去,仍不忘回眸望上他们一眼。
梁父吟心软了,他对刘月说:“行了,快进去叫馆子吧,我也该走了。”
刘月进门前看了梁父吟一眼问梁父吟:“给你留的照片,没扔吧?”
梁父吟笑道:“怎么会扔?它还镶在台灯底下,你不是说,让它代替你天天陪伴着我吗?”
刘月显得又害羞又满足,她推开转门往里走说:“那你保重吧。”梁父吟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捻灭烟头离开。
9
张云岫一直守在张云峰床边,看见他睁开了眼睛,他高兴地握住弟弟的手说:“云峰,你可醒了!”冯月真和一群医生、护士也高兴地围过来。
张云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病房,竟然问:“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刃告诉他,他高烧昏迷七天七夜了,总算挺过来了。白刃回头向走廊里叫道:“快来吧,云峰醒过来了。”
在走廊里的陈菊荣、周晓云和白月朗全跑了进来,张云岫把桃罐头一口口喂给弟弟。
白月朗很感慨:“到底感情不一样啊,为救弟弟,云岫天天去卖血。”
张云峰惊得坐起来,心疼地埋怨说:“哥,你卖血?你不要命了。”
张云岫怕弟弟担心,却不承认说:“没有的事,傻瓜,卖血能卖几个钱!”
张云峰问冯月真:“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只记得,被碎玻璃扎破了膝盖,流了很多血,竟然发高烧,该不是败血症吧?”
冯月真说:“不愧是学医的,判断准确。得了败血症,还能抢救过来,当时连我都没几分把握,你命挺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张云峰明白,败血症,那是要花费大笔钱抢救的……他逐个地看着大家,在寻求答案。
张云岫说:“全靠我卖血,就是把全身的血抽干了,也无济于事,你捡了条命,得感谢白月朗,她一个人就拿来一千块。”白月朗想拉他、制止他说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张云峰目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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