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了,开始穿衣服,山口急不可耐地先戴上帽子,碇常重起了疑心,走过去一把抓下他的战斗帽,山口顿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碇常重捏了捏,里边窣窣作响。他刷一下撕开帽里子,露出那封信来,这还了得!竟敢私藏夹带!碇常重对山口左右开弓打起嘴巴来。
8
碇常重铁青着脸坐在桌子后,铃木贞子被带进哈尔滨731给水部队刑讯室,她还没明白厄运已经到来。
碇常重把她托山口捎的那封信“啪”地拍在桌子上,当铃木贞子看清自己笔迹时,顿时傻了,心想,山口没把这封家书替她寄出去?总不至于是山口出卖了她吧?不,不会,山口是个多么老实本分的人啊,他家在札幌乡下,从小务农,来中国前,甚至没听说过中国。再说,此前山口已经替她邮寄过一封信了,家里还回了信的。若山口想出卖她,也等不到今天了。
碇常重冷峻地骂道:“你是背叛天皇的浑蛋,怪不得731部队的机密泄露了,原来是你干的!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铃木贞子惶恐地说:“不是我,我是头一回,不该在信里说这里的事,我承认违反规定,错了,这是因为我实在是害怕,不想在这儿待了,才给家里写了这封诉苦信,想叫家里托人走门路救我出去,绝对不是有意泄密,请您放过我。”
碇常重的脸紫青,像块铸铁,他说:“不想在这儿待了,是吧?那你确实也待到头了。你必须死,你死了,你的亡灵也没资格进靖国神社,你是日本帝国的可耻叛徒!军事法庭日后会对你缺席补判。”
铃木贞子绝望地一屁股坐下,碇常重又像特别开恩,说:“你可以比那些‘木头’要特殊些。特殊在哪里?怎么死法,你有选择的自由。”
这一瞬间,铃木贞子忽然觉得山口一定先于自己遇害了,忍不住神经质地呼叫起来:“山口君!你们把山口君怎么了?他什么也不知道啊!他并不知道我在家信里泄露机密呀,我求你放过山口,有罪我一个人顶。”
碇常重冷冷一笑,说:“山口比你幸运,比你早一个小时进天国了!”
铃木贞子叫了一声:“山口君,是我害了你!”一时涕泪滂沱,她向门上撞去,“咚”地一声跌倒在地,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津木惠子得知铃木贞子的死讯已是两天后了,铃木贞子连日不归,津木惠子去找舍监,去找区队长,后来碇常重告诉了她真相,说铃木贞子居然敢把731部队的机密泄露出去,以资敌人攻击口实,这是背叛天皇、背叛大日本帝国,已被处死。
听了这消息,津木惠子眼前如同响了一个炸雷,欲哭无泪,她一连几天一口饭都吃不下,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看见铃木贞子血淋淋地向她走来,好像在控诉她,铃木贞子是代她受过!津木惠子一次次受到良心的拷问,一连几天她都无法成眠。
在一个冷风飕飕的夜里,津木惠子来到一个隐蔽处,这是在731部队炼人炉大烟囱后的墙角,枯草摇曳,飒飒作响,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叫人毛发倒竖。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牌位,上头写着“好友铃木贞子小姐亡灵”几个字。津木惠子必须来祭奠她一回,亡灵进不了神社,又没人祭奠,那是进不了天国的。
津木惠子把采来的一束小野花供奉在灵位前,默默地站着,眼里充溢着泪水。她的心声好像在阴森森的旷野里回响:铃木贞子,你死得好冤啊,该死的不是你,而该是我呀!
9
梁父吟带着杨小蔚出现在新京医大校门口,她今天换了一套漂亮的服装,头发也修剪了,显得格外漂亮。
梁父吟受不了杨小蔚的纠缠,不得不为她舍脸。天晓得杨小蔚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死活不想再回奉天读书,非逼着他帮她办新京医大的插班生。这难度太大了,梁父吟一口回绝了,说天王老子也办不到。她虽说护校念完了,直接进医大旁听,都是难于上青天。
好高骛远的杨小蔚这才降格,同意当旁听生。
梁父吟真受不了这个调皮的小表妹,她一心血来潮,可把梁父吟折腾苦了,挖门子盗洞,总算弄了个旁听生资格,给不给卒业文凭还两说着呢。梁父吟不好意思找大人物,却把这事托付给了白月朗,白月朗如今是新京医大的牌子,丸山彻二校长都买她账,白月朗果然给办成了,约他二人今天来报到。
杨小蔚显得很委屈,挖苦道:“就凭大名鼎鼎的梁父吟,这点事都办不了?你也没什么能耐呀。这么大的人物,办一个旁听生的小事,都办不了,还求白月朗为你效劳。”
“白月朗可比我有人缘。”梁父吟说,“她是这个学校的骄傲,医大出了她这么个大明星,丸山彻二校长逢人便讲,特别当他知道张景惠都邀请她进国务院,成了座上宾之后,更不得了啦,你猜他打什么算盘?他想让张景惠给新京医大题一块匾,那可值钱了,有这一层,他能不给白月朗面子吗?换了别人,办旁听生也是不可能的。”
原来有这么个过节!杨小蔚又揶揄表哥挺会钻营。
梁父吟说:“你这人,得了便宜卖乖,还要编派别人不是。”
旁听生到底矮人一截,杨小蔚还是不开心,昨天她还缠着梁父吟,希望他再托托更大的官说说,最好插班当正式学生,既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有钱能使官推磨。
梁父吟说她得陇望蜀,旁听也不错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正告她,今后,事事指望表哥可指望不上,叫她好好念,来年正式考,考上了才是真本事。
“来不来就大撒手要不管了。”杨小蔚撅着嘴,梁父吟若真管,她还犯愁了呢,她从小就不是服人管的主。
“领教,”梁父吟说,“我一定不管你,任你自由发展,行了吧?”
杨小蔚却又不准他一推六二五,说:“那我每月的书费、杂费、饭伙费还得由你掏。”
梁父吟笑道:“坏了,沾边赖,我是抖落不掉了。行,我全包,不过,你可不能隔三差五去下馆子呀,那我可供不起。”
杨小蔚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向教学本馆走去。她看远处教学楼里匆忙走出的白月朗又进了另一间办公室。他们在教学楼侧面站住等白月朗来领他们去办手续,大墙上粉刷着胃之素和中将汤的广告。
杨小蔚别有用意地笑着说:“白月朗心甘情愿被你所驱使,我看另有原因,她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子呀?郎才女貌,倒是很般配。”
“你别胡说。”梁父吟警惕地向教学楼方向看了一眼,生怕有人听见,他责怪杨小蔚,“说话还是这么没轻没重、没深没浅的,纵然你脸皮厚,人家可受不了,我警告你,切不可在白月朗面前开这种玩笑,别让人家下不来台。”
“记住了。”杨小蔚答应了,却又说,“白月朗简直就是秋水伊人,男人见了,没有不神魂颠倒的,我若是你,早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了。”
梁父吟说:“又来了。”话音刚落,他大步迎上前去,杨小蔚举目望去,只见白月朗陪着丸山彻二校长从教学楼里出来了,丸山彻二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杨小蔚望一眼大墙上蓝白相间的仁丹广告,扑哧一下笑出来,她指着那广告,手推了推梁父吟,说:“留两撇仁丹胡的校长像不像刷在大墙上的仁丹广告?”
这话险些让丸山彻二听见,吓得梁父吟用力踩了她脚一下。
丸山彻二校长也会卖人情,离很远就说:“梁先生太见外了,既然你妹妹想旁听,这是该办的嘛,何必客气,还拐了个弯。”
白月朗说:“确实让校长先生为难了,旁听是很破例的,好在她明年就正式考,她一定考得上的。”
丸山彻二看了一眼杨小蔚,杨小蔚乖巧地一鞠躬:“校长阁下好!”
丸山彻二很高兴,他夸奖杨小蔚:“这孩子一看就很聪明。学生收下了,不过得补补考,也是做个样子。现在学生都在放农忙假,在外头‘终日实习’,你先休息几天,不必去劳动了,上学来得及。”
梁父吟再三道谢,丸山彻二摆手请他们前行,到楼里去把入学旁听手续办一下。梁父吟说了一声“好的”,一行人向教学楼走去。
10
中午饭吃得很沉闷,钟鼎像在赌气,冯月真垂着头,半天吃不下一口。张云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好意思大吃大嚼了。
钟鼎把筷子很响地撂下,还剩半碗饭,说:“不吃了,我到大众浴池去洗个澡。”也不看冯月真一眼,拿了换洗的内衣,走了。
冯月真望着他的背影说:“你去吧,来了治牙的患者我先看。”她也无心吃了,放下了碗,碗里也剩半碗高粱米饭。
张云岫快速地把碗里的饭扒进口里,站起来拾掇碗筷。冯月真说:“不忙收拾,一会儿我刷,你先坐下,有话问你。”
张云岫只好坐下。冯月真问他:“你明明知道杨小蔚找上门来的事,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弄得现在这么被动?”
张云岫有苦难言,叹了叹口气说:“我没法说呀,真没想到杨小蔚会这么鲁莽、这么不留余地呀。”
冯月真问他:“是不是也以为我和钟大夫有短处?是苟合?”
张云岫不好回答,低下头不出声。
冯月真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是呀,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钟大夫有杨小蔚,她也有西江月,这张云岫是知道的,可他们又突然同时抛弃所爱,同另外的不相干的人结为夫妻,难免被人误会。
望着冯月真那痛苦的表情,张云岫不明白,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又说被人误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不说出来,人们不会有另外的解释。
冯月真说钟大夫倒没什么,他是在成全自己。钟鼎办牙科诊所,需要个帮手,正好那时候她受西江月牵连,无处可躲,朋友们想出个扮假夫妻的法子来掩人耳目。就这么回事,这真是弄巧成拙了。
张云岫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说:“我真浑,榆木脑袋,怎么没想到你们是假夫妻……”
冯月真及时地打断了他,“人家钟大夫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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