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香茗:珠兰大方、杨河春绿——”
因为今日有资格入清和殿的,多是皇亲国戚功高权贵,所以这一场天家宴席,在座诸席饮食菜品与天子享用的并无二至,唯一的不同便在于宴席最初的丽人献茗和这最后的告别香茗。
宴席之初,呈给天子的是“君山银针”,而其余席位准备的则是“狮峰龙井”。
现如今,我们桌前放上了“杨河春绿”,而“珠兰大方”则是每次宴后,天子御用的告别香茗。
本该是按规矩波澜不惊的进行下去的,就如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可是偏偏,这一次,却出了点意想不到的小变故。
“陛下,今日午后在庆阳宫请平安脉的时候庆太医才说过,他今日新给陛下开的方子须得要忌性寒之食,而臣妾记得这”珠兰大方“里面是放了‘积雪草’的,陛下龙体要紧,还是不要喝了,不如就赏下去给皇子吧,陛下以为如何?”
庆妃娘娘对着天子,娇柔的出声劝道,声音并不大,只是因为我与南承曜所在的席位离主座极近的缘故,所以我才听到了。
而皇上亦是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庆贵妃的手背:“难得爱妃有心,什么时候都这么为朕着想。”
庆妃娘娘粉腮含笑,秋波一盈,艳冶柔媚的开口道:“臣妾不为陛下着想,又能想什么呢?这原是臣妾的本分,更是本心。”
皇上闻言心情更是愉悦,倒没再同庆妃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庆妃柔夷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放开,就连声音里,亦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快意:“来人,将这‘珠兰大方’送去给三皇子。”
他此言一出,席间众人再不动声色,却总有些掩藏不了惊诧,以及惊诧过后的暗自盘算在这清和殿内形成暗流,四下涌动。
“珠兰大方”,本是御用告别香茗,即便皇上忌口,要赏给皇子,有太子在前,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轮到南承曜身上的。
我明白,皇上会这样做,多半是因为几个时辰前宣政殿的题字事件,一来他心底对太子已经猜忌不满,所以断不会把御用香茗再赏给他,二来,也是做给南承曜和赵漠欧阳献一众知情人看的一种姿态。
太子的面色微微一变,虽然控制得极好,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他的眼底,却或多或少的染上了些阴霾情绪,再怎样掩饰也不可能分毫不露。
而滟儿则微垂螓首,表情极淡,辨不出悲喜,怀孕将近七个月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然而她整个人,却仍旧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御前宫女端着金盘玉杯,轻轻走到我们面前,跪地行礼道:“请三殿下受赏。”
南承曜依旧靠在我怀里,不言不动,只是微笑,醉眼朦胧。
我于是轻轻推他,用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殿下,父皇赐你香茗呢。”
他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我在说什么,慢慢转过头去看皇上,还是微笑:“谢父皇。”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就去端玉杯,摇摇晃晃的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语音含糊的开口道:“好酒……”
这样牛嚼牡丹的喝法,又说了这样的话,就连皇上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庆妃娘娘掩唇一笑,转向皇上道:“陛下,您看这席间,三殿下醉成这样自是不用说了,六殿下、十殿下看样子也喝多了,今儿个宫里的毓顺殿可有得热闹了。”
“可不是喝多了,一会吹了冷风又该头痛。”皇上笑道:“我看啊,待会亦不用出宫去折腾了,让他们在毓顺殿歇一宿,等天明了再各自回府吧。”
毓顺殿,是专门为留宫皇子安排的居所,皇上此言既出,那南承曜今夜必然是要宿在殿内的了。
我明白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却猜不出,他这样做意欲为何。
身处禁宫,一举一动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绝不会有在三王府方便,又或者,他要的,正是这样的万众瞩目。
正想着,却见皇上面上带了几分倦色,似要开口散席。
然而,懿阳公主却更快一步的起身出席,对着皇上盈盈笑道:“父皇,儿臣为了贺我军大捷,曾与女伴下功夫苦练了一段歌舞,不知道父皇肯不肯恩赏儿臣就在这清和殿内表演,为众位勇士庆功,也算是,代表了所有皇家公主的一片心意。”
皇上虽掩不住倦意,却到底不愿拂了爱女的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懿阳公主甜蜜一笑,随即吩咐下人取来玉笛,就在这玉阶之上站定。
太子微笑问道:“九妹,你要表演,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
懿阳公主依旧甜甜笑着:“太子哥哥,那是因为臣妹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多心了,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盈盈眼波若有若无的飘向南承曜的方向,隐含期待,和藏不住的微微兴奋。
“九妹既然说是歌舞,为何只有你一人持有玉笛独奏呢?”太子又问。
懿阳公主爱娇一笑:“呵呵,太子哥哥,你就等着看吧。”
语毕,她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将玉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随着那乐音悠扬响起,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她吹奏的,虽然不若庆妃娘娘和滟儿那样娴熟,却毫无疑问是“惊鸿曲”的旋律,而且很明显是下过功夫去练的。
前奏初停,一人红衣盛装,如轻云出岫一般,自清和殿外的无边夜色中款款而至,柳腰轻,莺舌啭,衣袂拂落影,飞去逐惊鸿。
我看见,母亲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
跳舞的,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面垂轻纱,又舞动得极快,所以容顔看不真切,可是那一段美仑美幻的舞姿,却已经足以让众人惊叹折服。
纵然此次庆功宴上的歌舞全都经过了太子的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乘之作,然而,此刻,在这精妙绝仑的舞姿面前,也只能统统黯然失色。
最后一个折袖下腰,那女子人已身在清和殿门外,一如来时,起舞的位置,嫣然之初态,真正应了“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的句子。
然后,她缓缓直起了身子,恰好一阵清风过,她面上的轻纱随风飘落。
她并没有去拾,而是轻移莲步,慢慢走进这鸦雀无声的殿堂之中。
明亮的火烛,渐渐照亮了她的容顔,盛顔仙姿,掩映生辉,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她仿佛是从,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翩然而来。
又仿佛是从,谁心底那一段最尘封的往事里,挣脱出来。
母亲的面色骤然一变,而我看到,南承曜握玉杯的手,微微一紧。
第72章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一袭红衣,款步姗姗,那女子面向玉阶盈盈下拜:“民女杜如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髻雾鬓,盛顔仙姿,清喉娇啭,楚楚动人。
皇上停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皇上。”杜如吟依言起身,明眸一漾,似有若无的转向我与南承曜所在的席位,未做停留,即刻敛回,如海棠标韵一般含娇静立。
“果然是个色艺双全的女子,只是,你是谁家的女儿?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皇上看着她开口问道。
既是懿阳公主的女伴,那必然只会身官宦之家,只怕家底还不弱,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得见公主,更能让懿阳公主亲自引了在这清和殿内献舞一曲。
杜如吟轻柔应道:“民女的父亲是内阁侍读杜奉安,民女的哥哥亦是在军中供职委署骁骑尉,人微职轻,都不曾入陛下圣听。”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如鸿毛,内阁侍读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委署骁骑尉更是只有从八品而已,皇上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所以皇上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淡淡开口道:“倒是把你生了一副好样貌。”
只是,却不知道这杜如吟是不是也是因为这韶顔舞姿,所以才得到了懿阳公主这样超乎寻常的抬爱。
正犹自想着,南承晞已经将手中的玉笛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转向皇上甜甜一笑:“父皇,儿臣是在前不久,领侍卫内大臣黄恭的女儿做生辰的时候才偶然遇见杜姑娘的,那个时候她就以一支霓裳羽衣舞技压群芳,所以儿臣才会想着让杜姑娘同我一起练习,在今夜清和殿内献舞庆功的。不知道父皇可还满意?”
皇上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沉吟片刻,却是向着杜如吟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跳的,可是‘照影舞’?”
杜如吟柔柔一笑,带了点羞涩的开口道:“民女有幸在懿阳公主的书房见过这记载‘照影舞’舞姿的画册,原本是不敢这样不自量力支练这传奇舞姿的,但是被公主对皇上、对南朝众位勇士的一片心意所打动,这才斗胆献丑了。”
皇上略微点了点头,淡淡道:“能跳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一会到内务府领赏去吧。”
杜如吟跪地领旨谢恩,螓首微垂,露出半段秀颈,颈间雪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而随着内务府太监奉旨将她请出清和殿前去受赏,这一场庆功宴也就就此落下了帷幕。
既然皇上已经开口吩咐过了,那南承曜今夜是须得留宿在紫荆宫毓顺殿内的。
早有宫内太监,在宴席初散时,便抬来软塌,伶俐的将烂醉如泥的南承曜扶了上去,然后向着毓顺殿的方向稳稳行去。
按着规矩,我是不能够留宿宫内的,然而南承曜既然酩酊大醉,我身为三王妃,即便明知道他不过是在装醉,可是在面上,于情于理,都须得赶往毓顺殿亲加照拂,待他睡下了方能离宫回府。
因此,纵然倦意深浓,我也只能随着众妃嫔贵妇一道,先到清和殿前厅“清晏厅”品茗侯着,等引导太监带了各殿各府的丫鬟过来。
母亲目中似是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奈何时间与场合都不对,上前不得,只能隔了几个席位,遥遥看着内间中的我与滟儿。
我心绪郁结不定,也无心说话,却听得坐在旁边的滟儿忽然开口问道:“姐姐觉得方才清和殿杜如吟的那一舞如何?”
我随口应道:“杜姑娘色艺双全,那一段舞跳得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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