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专注了,张汤只能隔着几步远站着,生怕不慎打扰了皇上。
很久,刘彻才回过头来问道:“爱卿儿时没有放过风筝吧?”
张汤摇了摇头:“臣儿时乃一乡间顽童,常常惹家父生气。”
“呵呵!”刘彻不再关注那风筝,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说来给朕听听。”
张汤紧追两步,跟上刘彻的脚步:“臣儿时家父任长安丞,他一心只想着让臣苦读,待有一天报效朝廷。家父治家甚严,从署中回到家中,就查阅微臣的功课。故臣早在少年时期,就跟随家父学写断狱文书。臣幼时不晓人事,常对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主持廷尉府后,才真正体味了他的良苦用心。”
“原来爱卿会审案乃是家传哦!朕少年时,也曾经做过许多好笑的事情。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起,朕就明白,朕不会再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仅朕,就是太子将来也一样……”
第三十四章 情爱萌生公主心
刘彻毕竟是刘彻,他不会一直沉湎于对“自在”的向往中,他必须面对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难题。他的思绪又转到“淮南案”上来了:“爱卿对淮南案中的刘陵、严助和伍被想如何处置呢?”
“臣正想听皇上的旨意呢!”
刘彻顿了顿道:“朕阅了廷尉府呈上来的案卷,觉得刘陵潜伏京城,刺探朝廷情报,又与多人淫乱,败坏风俗;淮南王太子刘迁密谋反叛,罪不容赦,应处以弃市。”
“皇上圣明。”
“这也是藩国诸侯王们的意思。他们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至于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谋造反时,倒能够陈说利害,朕的意思……”
刘彻打住了话头,等待张汤的回答。
“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对伍被从轻发落?”张汤上前施了一礼便道,“皇上,万万不可。”
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他和淮南那些执意谋反的罪臣不大一样,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判处呢?”
“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这就是当皇上的难处,随意说话的气氛都没有了,刘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朕这不是与爱卿散步么?哪来这么多忌讳。”
但是,张汤还是先谢过刘彻,才说道:“伍被虽有雅词,但据他的交代和刘迁的狱词,表明几乎所有的反计都出自他手。他尤其不该让刘安煽惑诸侯叛乱,更不该派游侠刺杀大将军。”
“哦!原来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张汤在与刘彻的目光相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行刺大将军,想撼我大汉中流砥柱,岂能饶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后,处以弃市。”
凭栏望去,高大的北阙在春日下显得雄伟而又庄严。
睹物思人,刘彻心中又是一层波澜。
这是大臣们出入的地方,多少年来,或回朝复旨,或外放辞行,或陈奏朝事,或出使藩国,这里曾站过多少名臣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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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从何时与朕离心离德了呢?一个那么锐意进取的儒生,怎么会堕于金钱,惑于美女呢?
刘彻提出了这些自问,他已没有心思追寻其间的细节了,而是顺着思绪,反思自己的作为。
是的,多年来,总以为是重用他的,却忽视了他的感觉。他怎么会对韩安国、李蔡、公孙弘的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呢?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过也。仅凭这点,朕也应该宽恕他。
“那么,另外一个人呢?”刘彻以征询的语气问张汤。
“皇上指的是严助么?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责……建元以来老臣,赵绾冤死,窦婴伏诛,田汀∞埃补彻钤谑郎系木椭皇O滤恕!�
张汤忽然觉得皇上今天邀他散步绝非是闲适之举,而是为了严助,甚至所谓宽恕伍被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话题作铺垫而已。
从将严助投进廷尉诏狱的那一刻起,张汤就清楚,如果让他翻过身来,那就等于在朝内树立了一个政敌,而且严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汉律令于不顾。
张汤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必须严惩不贷。”
刘彻笑道:“爱卿今日是怎么了?朕一说到罪臣,你就以为朕要赦免他们,朕是那种视律法为儿戏的人么?”
刘彻这话一出口,就惊出张汤一身冷汗,他顿时就跪倒在复道上了:“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刘彻又笑道:“朕何曾发怒了?你起来说话。”
张汤站了起来,他见刘彻又向前慢步而去,他和包桑便连忙跟了上来。
“朕与爱卿谈论这些,完全是有感而发。国之有疾,若朕之有病,只怪医家回春无术,不思己之有违阴阳,与讳疾忌医何异?淮南、衡山伏法除国,严助诛族,皆法之必然。然朕深思者,都是因为朕教之不严,赏之不公。记得朕在当太子时,先帝曾经发诏,官吏出行,必衣履整洁,官民有别,否则就要受到责罚。对官员行止要求到行装这样的细节,朕自愧不如。你和公孙弘、李蔡,常常在朕耳边埋怨汲黯不懂礼仪,倨傲自是,对朕衣履不整多有指正。可现在看来,如果没有汲黯这些人不断提醒朕,都像你们那样,只挑朕喜欢的话说,朕何以知真情呢?久而久之,朕岂非成了盲人和聋子。”
张汤的脸上有些发热,一时回不上话来。皇上虽然说的汲黯,但话里却是批评自己。但张汤并没有因此而有改弦更张的打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察言观色。
张汤正这样想着,刘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朕虽尊崇儒学,然对道家亦有涉猎。老子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此言虽有偏颇,信言未必不美,美言也未必不信。然朕以为,老子本意,还在于要人惟真言而立身。所谓兼听齐明者,非听一隅之言也。朕希望爱卿今后,能多说真话。”
刘彻边走边说,张汤轻脚轻步地跟在后面,始终没有主动接皇上的话。他忽然发现,他误解了皇上要自己陪同散步的意思。
习惯于溢美逢迎的张汤,此时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他发现皇上今天话题太宽泛,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以往他习惯用“皇上圣明”这样的词,可这一会儿他不敢了,他生怕一出口便招来皇上的指责。但他感觉到皇上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针对他、公孙弘和李蔡说的。
正踯躅间,就听皇上问道:“这一会怎么没听见爱卿说话了呢?”
“臣恭听皇上圣言,受益匪浅。臣往后一定尽力履行臣道,效忠朝廷。”
包桑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用膳了。”
刘彻此时的脸色才由凝重转为轻松:“这件事就算是朕与爱卿私下谈论之言,你回去慎思之。”
“诺。”
张汤一直看着皇上的身影隐没在复道的栏杆后面,才站了起来。他觉得脊背透凉,原来是汗!湿透了朝服,衣服紧贴在身上……
“皇上不会忘记我的,皇上一定会开天恩的。”
贪婪地享受着从小窗外投进的一缕春光,严助一直这样想。
周围很暗,那阳光射进来时就聚成一道光柱,照在牢狱的地上,分外的明亮。
严助先是将脚伸到那里,让这暖洋洋的感觉顺着血脉,在体内慢慢地扩散;过了一会儿,他又挪动身子,让阳光照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只有在镣铐锁身之时,他才觉得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珍贵。
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许是因为皇上的关照,牢房虽然狭小,却还干净,在牢门外巡逻的狱卒对他也不像对待其他人犯那样的冷酷无情。
当新的一天开始,等待廷尉使提审的时候,往事便飘飘荡荡地滑过五味杂陈的心河。
是建元年间陪伴皇上指点江山的叱咤风云;
是发兵会稽,解东瓯之围的衣锦还乡;
是会稽太守任上的域内大治;
是寿春城中……
那么充满眷恋,又是那么不堪回首。被捕时正与刘陵在床上,虽然公孙敖没有过多的难为他,可两团白花花的肉绞在一起的模样暴露在卫士面前,又是何等的难堪……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辩解了,只是这些经历折磨他的情感的时候,常常催下他的泪水,他现在只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皇上的恻隐上。
当窗外的阳光缓慢地移开,牢狱内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要向皇上忏悔的冲动。不管上书能不能送到皇上手中,他都要搏一搏。他朝牢狱外的狱卒喊道:“来人!拿笔来,我要……”
狱卒送来了绢帛和笔墨,瞅了瞅握在手中的笔,他觉得这已不能表达他的心境了。放下笔,他将食指伸进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立刻殷红的血在指尖凝成晶亮的珠儿。忍着疼痛,严助很吃力地在绢帛上写下了:“罪臣严助伏乞陛下……”
一言未了,已是泪如雨注了……
霍去病进了长乐宫,拐过几道长长的甬道,就看见阳石公主刘蕊正和几个宫娥在院子里捕蝴蝶。
说来她也是金枝玉叶,却不像其他公主,处处要大家围着自己转,动不动就爱发小脾气,拿身边的宫娥出气。阳石公主在一群宫娥中间,与她们一起扑进花丛,从绚烂深处传来玲珑的笑声。
这也正是她引起霍去病关注的原因。
一年多没有见,表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粉盈盈的脸因为追逐蝴蝶而红扑扑的,恰似含珠怒放的月季。
霍去病停住脚步,看着一群女子玩得高兴,也不便上前打扰。
阳石公主在回眸的一瞬间,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表兄,她的一双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就是被父皇封为冠军侯的表兄么?论年龄,他不过才十八岁,与王侯人家的子弟一般大小。
她想象不来,霍去病是怎样于万马千军中取匈奴人首级的,又是怎样风驰电掣地长驱两千里,在匈奴境内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
当她从母后的口中得知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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