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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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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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隆炎


开篇话

我是奉命到南疆采访的。首长说:成都军区驻云南集团军在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几年中打了很多硬仗、关键战、漂亮战,扣林山、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是他们收复的,后来又经历了最激烈最艰苦的防御战阶段,多次粉碎敌人进攻,尤以1984年7月24日彻底歼灭敌精锐师团大规模反扑一战最为出色……首长指派我为他们写一本书,我答应去试一试。

我先在军区机关采访了与前线作战有关的部门和一些在前指工作过的同志,搞研究和管资料的同志。然后去了云南,到过集团军的所有团队,也到过曾配属该集团军作战的炮兵部队、后勤部队和守备师、军分区。采访时间将近一年。

边走我边犯愁,边后悔!

原先我怕我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单身提个包,到了异地,找不到住处,找不到车,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找到了也无非说一些报纸社论上的话和书上都写过了的英雄事迹。我只好请首长亲自打个电话,打个招呼。这个惹麻烦了!集团军首长给了我意想不到的隆重接待和大力支持,给部队专门发了通知,先后派了几位同志陪同指导,一辆专车跟我们跑了五个来月,行程上万里,我不能不想:我要写不出点什么来,乍个交代?

但我也因此得到了异常丰硕的收获,前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政委谢振华和我作了长谈,介绍了只有他们才了解的情况。集团军领导对我可谓推心置腹,无所不谈。到师团,则是早早地安排了一长串名单。重要的人物有从远道被召回的。许多同志伤心时悲不成声,激动时大声疾呼,他们讲战场的经历与见闻,也讲感受与思索,其中与不无牢骚与不平。我发现,他们不全把我当个采访者,而是首长的“代表”………我如实说明过我来时首长给的任务,但决非代表,我或能写出他们的部份意见,但无法当面转达。对他们指名道姓的批评意见我确曾表示请用别的方式反映,这仅是怕牵连进是非之中,决非要煽动告状………总之,采访过程中,我的情绪常常“失控”,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我表过态,说我一定要写一本什么什么样的书。

回到成都,我傻眼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大范围,这么多次的战斗,这么些部队和兵种,近300人的谈话,集团军翻箱倒柜为我搜集的几十公斤资料所包罗的这场战争,我哪有本事写得下来呵!1988年春节,我没过好,满城的鞭炮都像在我心里开炸了似的!

但当我又信手翻开我的20多本采访笔记时,我的心又腾跳起来,沸扬起来!我再次认定,我是真有收获,真有感受、真有抑控不住的激情的呀!我的困顿只是找不到一个能盛下所有这些的“筐筐”。于是我去找朋友,找作协求教,给他们摆素材,讲故事。几乎一致的意见是:你何必去另找结构呢?你的采访对象讲得多好呀,多么真实、广阔、新颖呀!你不如忠实地把他们的讲述整理出来。

我不是很快就采纳了这些意见的。我知道,口述体的文学已经很老套了,而且有好些人不认为它可以称之为文学。但我又想,能够使我被吸引、被打动,以至对我不曾参加过的这场战争有了亲历目睹之感,对征战者们产生了深深地热爱与敬仰的,不正是来自这些毫无粉饰与编造痕迹的口述?如果我把它还原于文字,能够使读者多少与我同感,我也就完成了任务,管它老套不老套,算不算文学呢!

这本书就这样确定了体裁,至于从二十几本笔记中如何取舍,首长们表示不干预,由我自行定夺,这是让我颇费思索的。我不知道我是否过多地写了战场上的惨烈场景与不尽人意的阴暗画面?坦率地说,我写了又删,删了又添。我觉得正是这个部分的真情实况和征战者勇敢奉献的心灵活鲜鲜地推到了我面前,让我的心燃着了!我只有冒点险了!不然我只有逃避。而逃避了真实则无论怎么写都不可能算作是文学。

还有两点要说明,凡是军以上现职领导的谈话,由于我拿不准现在是否宜于公布,只好一律略去不写。再是,采访一般都有多人插话,由于我当时未想过用现在这种写法,故难免将插话全安在主讲者名下的差错,以致有可能给讲述者带来麻烦和怨责,果如此,我只好请他们给我一点理解,一点包涵了。

如这本书能得到我见过和未见过的南疆战友们的基本认可,我就算交了帐,似乎也将感到欣慰。不不,交帐,欣慰,谈何容易!当我再次翻开我只不过转述了其中十之二三的笔记,当我想到你们至今驻守着的雨雾交飞的南疆高山从林,你们中许多人至今还在阴暗潮湿的猫耳洞内蜷伏,以两根木棒当床,想起我曾久久伫立在烈士墓碑前默默发过的誓言,以及曾不止一次当着你们的面发下了宏愿……我只有羞愧,我的笔永远感到无力,我其实一辈子也难以向你们交帐,一辈子也难以得到安宁了!

笔呵,我无力与羞愧的笔!

 丁隆炎

 一九八八年九月

一、纵横篇

这是几位参战者,同时又是这场历时近十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研究者对笔者提出的文学如何反映这场战争的答问。他们一再声明:纯属朋友间私下交换意见,仅供你个人参考。我觉得,它对有可能阅读这本书的人也不无参考价值,故“违约”披露,并列入前篇,用以作为这本书的题前说明。

这一仗是没有别的选择的选择

………赵振民、杨理溪(前昆明军区作战指挥部负责工作工人员,现战史研究人员)

国内外对这场战争有不同反映、肯定与赞扬的有,怀疑与否定的也有。国内常有这样一些说法:十亿人的泱泱大国打人家小小越南干什么,惩罚它一下也可以,怎么打这么久打不下来,死了那么多人,埋了几匹山?……

火车上老百姓公开议论、故意说过你当兵的听。

你写文学作品,不是专门解释为什么要打这一仗,这是写政论作者的任务。但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你只写战场上的人,写他们的英勇,但这种“英勇”要是被人认为是毫无意义的,它岂不是“盲从”“愚味”的同义语?

恕我直言,我们有些文学作品是给这场战争帮了倒忙的,且不说个别带有反战情绪的作品,老百姓对南疆前线的印象恐怕主要是来自那些本意是歌颂它的影视作品和文章。什么滚雷英雄呀,一个死了另一个接上去滚呀,这说明什么,无非是我们部队装备落后,指挥员不爱惜下级生命……我不是说没有滚雷英雄,真有,也真不是一个、两个,但都是在一定特殊情况下误入雷区并负重伤之后为了减少战友的伤亡,豁出命来为战友开辟道路,而不是主动或被迫以肉体当排雷器的。还有,为了表现我们将士奉献之大,一再地显示烈士陵园垒垒坟茔的镜头。不错,我们有那样的烈士陵园,让人一看,确实触目惊心,也令人肃然起敬。显现那么一两次也无不可。但太多了,一现再现。不能不使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太可怕了,我们这一仗打得太糟糕了!其实,几个陵园加起来也不过上千烈士。我不是说死的人少了,更不是说没什么了不起。而是说不能由此得出上述那样的结论。比如,我在一个城市大街口看到一块很大的交通事故伤亡公告牌,有一个月死亡20多人。算起来一年可能是多少,八、九年加在一起呢?如果把八、九年内因车祸而死亡的人埋在一个或几个山头呢?你能得出这个城市大街上太可怕太糟糕,最好不出门的结论么?

中越关系其实就是中苏关系,中越之战其实就是中国与苏联代理人之战。

苏联首脑勃列日涅夫当政年代,千方百计想掐死困死中国,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面对苏联百万大军压境的严重威胁,中国当然不能不感到压力,不能不设法摆脱自己的孤立处境、谋求与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改善关系。这一来,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越南对苏联是亦步亦趋的,只是当时它还需要中国的时候,不敢太明目张胆而已。

到75年,越南抗美战争结束,南北统一,黎笋集团的反华面貌也开始暴露,愈来愈穷凶极恶。公开发表反华文章,对我西沙、南沙群岛提出领土要求,挑起边境冲突,大肆驱赶迫害华侨,其后,又在它的一次党代会上下达了一个“教育提纲”,宣称中国是它的头号敌人,要对中国实行坚决地进攻……等等。

针对越南种种背信弃义、为虎作伥的行径和挑衅,我中央多次开会作了研究、分析,有几次我们作为首长的随行人员参加了,直到1978年底越南大举入侵柬埔寨前,中央确定的对越方针一直是:克制忍耐、后发制人、不扩大事态,保持边境相对和平稳定。

如果没有越南侵柬这一着,我们认为决不会有以后的中越武装冲突。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1978年11月越南和苏联签订了一个军事性的友好同盟条约,不到一个月,越南就出动了近20万大军分五路向柬埔寨大举入侵。这就等于是苏联摆了个擂台,叫它的小兄弟出面叫阵:中国,来呀!看你敢怎么样?

越南人民终将有一天会清算黎笋这笔债的!为了主子一个笑脸,中越柬三国不知多少人被迫投入了血海!

中国,面对越南对一个主权国家的悍然入侵,是有所作为还是无所作为,自然是举世瞩目的,尤其为东南亚诸国所翘首以待。

越南这一着得逞,不仅使苏联当时旨在包围、封锁中国的南下战略扣死了关键的一环,也将使东南亚从此再无宁日。

直到这时,我们仍然是忍耐的。因为我们刚走出十年灾难的深渊,国家、军队元气大伤,迫切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和平环境。除了发表一些措辞强硬的声明与照会之外,也派了一点部队向边境开进,其实是警告性、牵制性的,意在提醒越南,识相一点,赶紧悬崖勒马吧!还不是真要打。

1979年1月初,越南攻下金边,民柬被驱赶到柬泰边境的狭小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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