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的大小绝对和红包成正比,量“财”录用是庆记公司生存发展的基本规章制度。在董事长兼总经理、财务总监奕劻的带领下,庆记公司行情一路看涨。等着排队找奕劻的人已经预约到二月二之后,行情比春运火车票还火。
人太多,难免有浑水摸鱼的。为规范公司财务制度,债权明确,责任清晰,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庆记公司特意准备福禄寿喜四本账册。福字簿:现金万元以上;禄字簿:现金五千元以上;寿字簿:三千元;喜字簿:百元以上。
到京城给庆记公司送礼流行“三节两寿”:端午、中秋、春节;王爷、王妃的寿诞。当然,你也可以在普通的日子送,可以无事找事的送,可以制造借口的送。总之,只要送进去了就好办。
送礼也有学问,不能大白天送,要赶在拂晓前。照惯例,王府人事处处长在奕劻拂晓上早朝前,总抬着放礼物的方盘回禀:“请王爷看一看,这是某某人送来的。”奕劻头也不抬,总是不经意地说着同样的话:“费心。”如果是特别贵重的大礼(至少五十万两以上),处长会特意再加一句:“请王爷再看一看。”奕劻淡淡地扫了一眼,依然漫不经心,不过语气加重了:“如此费心!”
多少人望眼欲穿,就期待奕劻说这句话;多少人听了奕劻的这句话后手舞足蹈;多少人因没有奕劻的这句话而号啕大哭。
“记得拂晓前去排队”成为北京官场最流行的暗语。
奕劻有个超大的办公桌,上面放满了各地官员的履历和小盒子。什么官员送了多少钱,应该补什么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用红笔在小纸条上标记放在盒子里。
奕劻有个宏大的“规划”:庆记公司要进一步做大做强,二十世纪头五年要将业务扩大到每个省;设立子公司,派驻专人代表。自己不必事必躬亲,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多养养身子骨。
公司做大了,自然有人“嫉妒”。任何时代都不乏硬骨头战士,再厉害的角儿都有人敢碰,有人敢惹。这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群人在战斗,它就是京城另外一家著名的公司:三菱公司。
这个三菱当然不是那个世界五百强。它是江春霖、赵启霖、赵炳麟三个御史组成的,谐称三菱(霖)公司。三个猛人三位一体,个个身手不凡,软柿子不捏,专挑强的下手;不打死老虎,专打活老虎,专和庆记公司作对,拼命上奏折弹劾奕劻。
三菱公司全体员工个个都具有硬骨头精神,个个都是钢铁战士。长期以来,公司始终将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始终以弘扬社会正义作为生存之本。
虽然这些年三菱公司业务量猛增,不过要想扳倒有组织、有规模、有后台的庆记公司,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三菱公司一直在准备着,首席执行官江春霖等领导班子组织精干力量,精心谋划,重拳出击,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江春霖连上七道奏章,从奕劻的家务事入手。
不要小看家务事,细节决定成败,小事情往往做足大文章。
奕劻有个爱好,喜欢做别人的爷爷、爸爸;喜欢别人做儿子、做孙子。有些人年龄比他还大,但没关系,年龄不是问题,感情才是关键。当然,女儿、孙女也不排斥。
二陈是干儿子中的佼佼者。大陈,陈夔龙;小陈、陈璧。
陈夔龙,一个普通的京官,默默无闻地磨蹭着漫长而寂寞的仕途,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陈夔龙的夫人和奕劻的夫人攀上了关系,打得火热,好得不得了。一天奕劻也过来了,陈夫人双膝一跪:“干爹、干娘。”这事就定了,总不能让人白跪。
第二天,陈夔龙过来了,也是双膝一跪,称呼更简练:“爹,娘!”
从此,奕劻夫妇晚景不再孤单。冷了,女儿女婿会送上貂皮;热了,女儿女婿会送上好的哈密瓜。大节、小节、生日、什么也不是的日子,衣服、古玩、食物,源源不断地送到庆王府。
奕劻有点过意不去,家里人,你太费心了。陈夔龙诚恳地说,正是因为家里人,我们才这样做。爹,求求你,以后不要管这些小事情。
奕劻其实也是个很有心的人,寻思着适当的时机回报这对孝顺的子女。
不久,陈夔龙最宠爱的女儿去世了。抓住这个机会,奕劻准备了全副冥器,纸房子、车马、古玩、家具、冥票,浩浩荡荡送过来。更绝的是,奕劻知道干孙女还未婚配,特意叫能工巧匠扎了个翩翩美男子,好让干孙女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伴。
陈氏夫妇那叫一个感动,拉着奕劻的衣袖硬是不让走,哭天喊地,大家眼泪鼻涕一大把。
从此,陈夔龙的仕途不再寂寞,一直做到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所以陈夔龙极爱自己的夫人,从不纳妾,从不出席任何有异性参加的派对。
小陈,陈璧,也是一个普通的小京官。他有一个梦想,爬得更高,飞得更远。陈璧有个亲戚开金店,和奕劻比较熟,答应帮忙,条件是以后大家一起发财。亲戚选了奕劻最喜欢的鼻烟壶、东珠(东北黑龙江流域等地产的名贵珍珠),说是陈璧送的,其实早就想送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次只求一见。
终于见面了,陈璧将所有的梦想化为灵感,一见面就趴下叩头认干爹。那感情,就像失散多年的父子重逢。
奕劻感慨不已,比亲儿子还孝顺啊。
现在的趴下是为了以后爬得更高,陈璧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无数人趴下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陈璧是个例外,他站起来了,而且还会飞,飞得更高、更远,做到了邮传部尚书。
干儿子、干孙子多了,自然就会“结党营私”。三菱公司开始反击了,直隶总督是奕劻干女婿,江苏、山东、陕西巡抚是奕劻亲家,山西布政使是侄婿,浙江盐运使是以前下属,安徽巡抚的儿子是奕劻的干孙子。全国山河一片“庆”,一大半省部级以上高官都和奕劻“有染”,这不是“结党营私”是啥?
将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这是三菱公司出奇制胜的法宝;将复杂的事情变简单,这是庆记公司一贯的宗旨。
结果,庆记胜了,因为最高层发话了,“毫无确据,恣意牵扯,谬妄已极”!江春霖造假、诽谤,用心险恶。干爷爷、干孙子,只能说明人家感情深,别人愿当孙子,你管得着吗?何必每件事都要扯上爸爸是谁呢?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三菱公司给弄得灰头土脸。
奕劻早料到结果了,这年头,做做样子就行了。上面也清楚,江山要靠我们这些人,就要给甜头,所以庆记公司才能越做越大,越做越强。
贪,绝对不是大问题,关键是要忠心、听话,守住老祖宗的基业那才是大事。
只要江山在,不差钱,你懂的。
奕劻给自己的书斋起名为“澹如斋”,自称“澹如斋主人”。他时时叮嘱子女们要做到“四留”: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遗百姓,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书以遗子孙。
不过说归说,大把大把的银子送到跟前,不动心的没有几个。边说话边拿银子,最起码心安理得一点。人,总是需要不断自我安慰的。
钱多了,想法也就多了。但奕劻害怕花钱,花自己的钱,他怕钱花完了又回到以前的穷日子。为了遏制自己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钱存到银行。在北京的东交民巷,美国的花旗银行,英国的汇丰银行、麦加利银行,法国的东方汇理银行,俄国的道胜银行,日本的正金银行,哪里有外国大银行,哪里就有奕劻的大存款。
堂堂的庆亲王、军机大臣不好公然在国内银行存钱,奕劻偷偷地将六十万巨款存到英国汇丰银行,既安全又能拿到利息。但他忽略了一点,别人看见这么多钱,也会有想法的。
早就知道你钱多,落到我手里,好好地讹你一笔,有这想法的是汇丰银行具体经办存款的一个小职员。不过他自己势单力薄,必须要找个胆子大的,还要把后路想好,毕竟得罪当朝第一权贵,风险很大。
什么人胆子大?御史,看谁都不顺眼,专门弹劾官员权贵。
不可以找三菱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江春霖吗?他可是奕劻的死对头啊。
江春霖胆子是很大,但他不爱钱,是个君子,这事还是交给小人干,以毒攻毒,胜算更大。
胆子大只是一方面,还必须具备一点,穷,而且很穷,急需要钱。这样的人不说一抓一大把,但费点心思还是能找到的。小职员很快物色到了一个胆子大、穷得叮当响的蒋御史。
蒋御史躲在家里做了一天的宅男,终于想通了,这个可以参,真的可以参;狠狠地参,名利双收。
两人一拍即合,分工合作。职员只要钱,蒋御史既要钱也要名。
蒋御史开始行动了,他义正词严,摆事实、说道理,感叹号满天飞。说庆王府“细大不捐,门庭如市”,大财小财都要,天天有人送礼;“其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尚能储蓄巨款”,凭公务员的工资一辈子也享受不起,明显巨额财产来路不明。
怎么花钱我无权过问,来路不明我有权查账。
最关键的是蒋御史将存款数目、时间、地点说得一清二楚。奕劻看得心惊肉跳,知道有人背后搞鬼。
银行职员出马了,找到奕劻,摆事实,说道理。很简单,我给你官路,你给我财路。讨价还价后,三十万成交,够狠的,举手投足间一半存款到手。
一向涵养很好的奕劻怒了:存款的公务员这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道理很简单,你是带头大哥,不找你找谁?
朝廷的专案组来了,组长是鹿传霖,军机大臣,奕劻的同僚,年纪大了,不大管事。鹿传霖选了个好日子,穿戴整齐,八抬大轿,谱摆得很大,前呼后拥地来到汇丰银行。
奇怪,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一个洋人懒洋洋地从门缝里问:“什么事?”
我们大人要查账!
查账?今天不可能。
为什么?
周末我休息!
鹿传霖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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