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霞,我女朋友。”立青答道。
瞿霞挣开立青的手:“你别再胡说了!”
林娥听到瞿霞的名字,不由一惊:“瞿霞?”
“你是……”瞿霞吃力地辨认。
立青也感到好奇:“你俩从没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考中统无线学校,是瞿霞领我去见瞿恩的。”
“……嫂子?”
林娥点点头,不由得眼眶湿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向对方,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
瞿霞告诉林娥,在立华家,看到了侄儿小费明。林娥急切地想知道,孩子长得怎么样?个子高不高?取了什么名字……瞿霞告诉林娥,孩子取名“费明”,“费解”的“费”,“明白”的“白”。“不说话的时候像你,一开口就像我哥,都会用英语对话了。”
林娥难受极了,喃喃道:“我真想听他叫我‘妈妈’的声音……”
“能把他接过来吗?”瞿霞关切地问。
林娥叹了口气:“不了!妈说过,生养生养,生是恩,养也是恩。我知道,当时立华为了救孩子,也是担了性命的。”
听说立青来到南京参加国共两党谈判,立华特意把杨廷鹤、梅姨、秋秋从上海接到南京,打算安排一家人团圆见面。杨廷鹤想子心切,一见面就问立青来了没有,叫立华把立青找回来。立华没办法,连哄带劝地把父亲送上楼休息。所以当立仁来到立华家,立华第一句话就问:“见到立青了吗?”
立仁点点头:“相随心生,咱那弟弟的脸上有了许多我读不懂的内容。”
立华抱怨地说:“这你还奇怪?立青和你我太不一样了,他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你做哥哥的应该谅解才是。”
立仁仍感到别扭:“一天下来,心里像猫抓似的。”
立华担心立青脾气不好:“你们俩没吵架吧?”
立仁笑笑:“滑稽透顶,兄弟俩见面只谈公务,跟陌生人没两样。”他告诉立华,共产党坚持陕北红军和江南游击队独立编制,仍受共产党领导,与国民政府统一联合抗日。而国民党又对这种要求存有戒心,谈判形势不容乐观。谈完公事,立仁又说起见到林娥的事:“走廊上碰见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我能感觉出她心里的杀夫之仇。”
立华一怔:“这可怎么办……
“人家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她要是提出来看孩子,你能不让她看吗?”
“那我就把孩子送走。费明什么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仇恨。”立华认为,决不能让费明小小年纪,就受到杀父之仇的影响。
“躲就能躲得了?还得要看双方的这次联合,能否取得成功!”立仁更多关心的,是政治。
在中共代表团的住处,范希亮带着太太来找立青。范希亮和立青一见面,两个人就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小子没死呢!”
“你老范也命大呀!”
“你可是黑了我一大笔银子!”
“你老范钱多,周瑜打黄盖!”
“你小子就是土匪!”
“你老范是白匪……”
范希亮太太在一旁,看得咯咯地笑。
“这是你嫂子。谢雨时的妹妹,谢丽萍。”范希亮把太太向立青介绍。
立青大吃一惊:“噢,老范,你还真做了人家妹夫啦!”
“咱们三个兄弟联姻,一口唾沫一颗钉,就你小子反悔,害得我老范向我妹妹解释了几回。”范希亮还告诉立青,吴融、汤慕禹都来了,在南京参加一个高级军事会议,“什么时候大家在一起聚聚?”
立青想想:“这样吧,星期三晚上。你叫上吴融,还有汤慕禹,有太太的都带上太太,去我姐姐家,到那儿痛痛快快喝一杯!”
作为黄埔三期六班的老班长,范希亮希望一个都不要少:“可别忘了,叫上穆震方!”
对于立青的到来,还带来好几位黄埔老同学,立华喜不迭地忙碌。杨廷鹤嘟哝着:“家里人见面,还要搞得那么铺张!”
“爹,不只是立青要来,得一堆人要来,连……”
立华忙对立仁递眼色,转而对杨廷鹤说:“老爷子,您就别管了,见了你小儿子,别说没轻没重的话儿就行,立青回来一趟不容易!”
杨廷鹤不耐烦地:“老子对儿子说什么,还用你教?”
立华继续关照:“立青的一些同学还得来,关系敏感得很。还有瞿先生的妹妹和同事,多少恩恩怨怨的,您就别再添乱,记住了吗?”
杨廷鹤不高兴:“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穆震方因为晚上有事,陪周恩来看望几个民主人士,参加不了在立华家的黄埔同学聚会,让立青代向范希亮他们问好。“对了,你替我问问汤慕禹,我当初送他的那套工具还在不在?在黄埔,就数他跟我老穆过不去!这个王八蛋!你立青也得防着他的灌酒,别喝多了胡说八道!瞿霞,你负责替我管着他!”穆震方以为瞿霞也去参加聚会,让瞿霞照看着立青。谁知瞿霞也说不去。穆震方想要问为什么不去,看了一眼立青,又看了一眼瞿霞,没有张口。
立青对穆震方说:“放心吧,穆局长!瞿霞的工作我来做。”
穆震方走后,瞿霞对立青说:“你回你的家,我算干吗的?”
立青还像以往那样耍调皮逗瞿霞:“能笑笑吗?还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啦?瞿霞,别那么自闭了好不好?”
“别逼我!我想好的事谁说也没用。”
这时候,林娥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什么时候走啊?”
“瞿霞,她不去了!”立青沮丧地说。
林娥的目光里有些异样。瞿霞躲开了林娥的目光。
立青冒出一句:“林娥,你不会也不去吧?”
“我去!”林娥说。
立青对林娥说:“林娥,见了我姐你要是张不开这个口,我来跟她说。为了孩子,怎么也得商量个办法!”
林娥叹了口气,大度地说:“一提孩子,你们男人永远说不到点上!人家含辛茹苦地替我养大了,我怎么能狠下心跟她谈这个?就是谈也不能在你家!”
立青不说话了。
瞿霞找到了不去的理由,说:“你们现在算明白过来了吧,见到孩子谁也没法张开这个口。费明实际已经成了立华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了……除非她自己提出来。”
立青烦恼地说:“你们都难,我就容易?我还不知道怎么见我的老父亲呢!”
瞿霞冷冷道:“可你毕竟还有个家!”
立华家的餐厅里,雪白的餐桌,丰盛的餐宴,厨师们一个个忙着上菜,军官和太太们一片笑语欢声。立青和林娥跨进餐厅,一进门,迎面便是立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欢迎回家!”立青淡淡地向立仁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扑餐桌,亲热地拥向范希亮、吴融、汤慕禹等老同学,一阵子喧哗吵嚷。
“林娥,你好。”门口,立华直视着林娥。
“立华?”林娥望着立华,两人有些尴尬。
立仁解围道:“言归正传吧,立华,费明呢?”
立华不语,猛地转身离去。门口只剩下林娥和立仁两人,林娥咬着牙,低声地对立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和你这个刽子手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不放心!”
立仁故作不知:“唔,立华担心的就是这个!”
“担心什么?”
“她说我们不要也不应该把仇恨传给我们的下一代。”立仁说罢,意味深长地朝林娥一笑,“你说,是吗?”
“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如果为了传达仇恨,我会来吗?”林娥看向立仁。
“那就好,你和瞿霞真不一样,至少我们还可以讨论,可她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
“我没有仇恨,只有哀伤,做母亲的哀伤。忍受骨肉不能相认的哀伤……”林娥一边说着,眼圈红了。
林娥来到餐桌前,看到范希亮等黄埔时期的学生,客气地打着招呼:“你们都还记得黄埔时期的往事,同学相聚到一起,不容易呀!”
范希亮回忆:“那时我们三期六班一个个馋得不行,学校没啥油水呀,就想着去瞿教官家吃大户,可总得找个理由吧,还是立青出的主意,‘我们去请瞿教官给我们开小灶’。哈哈哈!”
“吴融最不像话,每次吃了喝了,还尽给瞿教官出难题。”汤慕禹说。
“我那些意见可是温和的,不像老范对准湖南的农民运动开火,弄得瞿教官好一通苦口婆心。你说是不是老范?是你发难瞿教官的,对吧?”吴融问向范希亮。
范希亮被触着痛处,脸色沉了下来。
林娥圆场说:“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我丈夫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乐于向所有的人传道解惑,有教无类,只是后来,改变了争论方式,用枪来代替说话……”
一提到“用枪代替说话”,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餐桌边的立青默默地喝着酒。
林娥眼眶湿湿地,对范希亮说:“过去的事就让它在你们的记忆里慢慢褪去吧,尽管我不会忘记……”
范希亮的脸涨得通红。
趁着大伙儿没在意,立青把范希亮推推搡搡地拥到餐厅外,在小客厅坐下:“这个世界就是你我两个人的了,你得帮我解开一个心结,老范,说穿了,就是瞿恩!”
“行,你如今挺能装佯呀,我说你怎么总是嘻嘻哈哈,不深不浅的。”范希亮说。
“你让我接着说……”
“不错,是我杀了我们的恩师瞿教官,你想怎么样嘛,啊,立青?我范希亮可以剥下上衣,给你们共产党跪下来,行么!”范希亮激动地说。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立青一字一句地:“我要你忘掉这件事!”
范希亮一惊,以为是在梦中。“此行南京,我们不是来讨债的!”耳边是真真切切的立青说话声音。
“立青呀,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你们能宽恕我老范,我心里是过不去的呀!”
“所以……你得这么想。”
“怎么想也没用。”
事已至此,范希亮还能怎么想呢?
立青说:“杯盏交错,欢声笑语,都不是我们见面的真正内容,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的,多少年前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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