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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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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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建昌说:“立青,既已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我已经致电你们野战军首长,希望你立青领衔来我兵团实行改编!从现在起,我董建昌把军队和城市都交给人民了。”

董建昌又一次地行举手礼。上车前,董建昌转身看了一眼立青:“杨将军,晚上能来寒舍聚一聚吗?”

立青大笑:“我来!”

董建昌说:“我们不谈公务,只叙家常。”

立青爽快地说:“好!”

董建昌进车,轿车驶离,一脸感慨的立青目送轿车远去,回身:“命令入城部队,可以开进了!”

仪仗队奏起《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晚上,立青如约而至。小桌上几样小菜,董建昌和立青对坐小酌。

董建昌抿了一口酒:“……你姐就是这么副犟劲儿,多少年如此,喊都喊不回头。”

立青说:“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谁也无法勉强!”

董建昌挺伤心地说:“可我不能没有她,这么多年来,我们吵了无数次,无妨啊,多少年就这么若即若离的,反而新鲜,不是夫妻,胜过夫妻。最后关头,曲终人散,我不能接受,接受不了呀,立青。”

立青笑笑:“董长官,还记得二十四年前,我俩在广州姐姐的房子里,头一次谈话吗?”

董建昌当然记得,那时候,立青是个从县城刚到广州来的毛头小子,纯得像一滴水。

立青说:“也就是那一天,你像导师一样的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实际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理想主义者,例如瞿恩和我姐;还有一种是实用主义者,例如你自己。”

这段话,立青一直记忆犹新,他觉得董建昌说得很好,到今天依然适用。立华为何一生都眷恋着她与瞿恩的那段感情,实在是他们两人太相像了,彼此都至死坚守自己的理想信念,所以他们注定了也无法走到一起,决不妥协,理念至上。

董建昌不解:“你在嘲讽我,善于妥协?”

立青摇摇头:“不,我只在说我姐姐,你和她没有理念冲突时,可以一起生活,反之,必然分离。”

董建昌埋怨:“问题是她的理念就那么圣明?完全不可商榷?不是嘛,不是那回事!”

立青:“可她愿意坚守。”

董建昌:“这就不讲道理了嘛,不错,她主张民主理念,自由思想,博爱精神,都没错。问题是,你的主张是你的主张,实际呢?实际是实际。主张和几十年的中国实际对不上,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活不下去嘛!谁跟你自由博爱呀?你监委会上一通漂亮演讲管用吗?不管用,老百姓不信你那一套!你有什么办法?你只能退守孤岛,只能失败,搞你的痛定思痛从一而终……”

立青又给董建昌斟上一杯酒:“老董,我支持你的想法,但你还是太实用了,在感情上,你也可以理想一点呢。”

董建昌一怔:“理想管用吗?不管用,还是得吃饭,我说的是实话。”

立青告诉董建昌,董建昌虽然说的是实话,可眼下,真正的事实是,是革命的理想主义者,赢得了理想中的今天!

对此,董建昌并不否认。

立青又说:“瞿恩说过,在中国并不是哪位政治领袖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而是马克思主义选择了中国。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正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有着无数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充满了美好理想的人们。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正是通过他们不屈不挠的奋斗而得以实现,纵然是牺牲了奋斗者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瞿恩就是他们中的代表,他以自己的行动实践自己的理想,不是吗?”

董建昌低下了头:“你真的瞿恩化了,我说过了,今天只叙家常。”

立青笑笑:“家庭与时代能分开吗?”他取出带来的那本《杨氏家谱》轻轻地推到董建昌的面前。

“一门杨家,煌煌一大厚本。”董建昌一边翻着一边感慨,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哦,还有我呢!我也上册了,杨家的人了?”

立青点点头:“父亲一定要写上你!”

董建昌叹道:“杨老爷子……”

立青指指家谱:“你就看看这整整二十六代的职称俸禄,从士大夫一直到国共两党干部……风云际会,多少时代人物,记录了多少代人的艰辛努力。”

董建昌点头:“是呀,没有非黑即白嘛,都还在一本册子上,血脉相通。”

立青说:“父亲的意思是明白的。”

董建昌:“一片苦心呀,一片苦心,不是吗,世间万物尚可相克相生,为什么人就不行?非得夫妻反目,骨肉分离,势不两立?”

立青笑笑:“你这才几天,就受不了了,董长官?我杨立青做了我们杨家几十年的逆子,远离亲人,远离家乡,有时还得躲避自己亲人的通缉追捕。我向谁说去?八一暴动,在你的专列上,你要人绑我,能绑得住吗?董长官,有时感情比较起信仰来,实在是太苍白了。”

董建昌也陷入回忆中:“谁说不是呀,你小子还不错,把望远镜和特务营的弟兄都送回来了。”

立青:“那是瞿恩下的命令。依了我,才不会还你呢!”

尾声

立青又一次提到瞿恩,董建昌发现立华和立青这姐弟俩,差不多句句不离瞿恩,不过,他从不反感,对瞿恩那样纯粹的为人,他董建昌从来都是服气的!

立青无比崇敬地说:“他是优秀的战士,代表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全部理想和品质,这一点,连我们的敌人都不能不尊重他。”

董建昌又给立青斟酒:“立青啊,有一件事恐怕你得有点精神准备。”

立青一怔:“什么事?”

董建昌:“你爹的事。”

立青紧张起来了:“我爹……?”

董建昌:“太难得一个老爷子,老实说,在你家我和你爹比和你姐还谈得来,老派是老派点,可是目光如炬,世事洞明。”

立青:“你要说什么……”

董建昌:“你有一个难得的家,无论外面打成什么样,也别管惊涛骇浪,岁月蹉跎,有老爷子在,家就还是家,遮风避雨的家,疗伤养伤的家,丢弃恩怨的家。太遗憾了,老爷子走了,这个家也散了,你不再有家了,我也是……”

立青:“爹走了?什么时候?”

董建昌:“立华立仁上船的前一天走的。”

立青默不做声,哽咽地强忍着,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站住!立青,此刻,你不是解放军的代表,我也不是你的工作对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姐夫,你有眼泪就在这儿流吧,整个长沙,除了我,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有这么一个父亲?”

背对着董建昌的立青,眼泪无声地下落,他竭力不去擦,也不想让人看到。

时光荏苒,上海的外滩伫立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有几个月了,虽然已是冬天,这个城市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温暖,这已经是一座共产党接管下的城市。

立青带着林娥、孩子以及一身解放军服装的秋秋顺着墓道走来,不久,他们在一坟茔前站住,不太显眼的青碑上刻着:杨廷鹤先生之墓。

“这就是了!”立青说着,看了看四周,“立仁还是有特权呀,仓皇之下,还能选出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林娥笑了:“你就迷信。”

立青不服气:“迷信,这怎么是迷信呢,你忘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了?我是测绘出身,打小摆弄的就是山川形胜。”

林娥:“这有何讲究吗?”

立青笑笑:“不能对你讲。我爹自己肯定心领神会,他也是行伍出身,一辈子最读不厌的书就是地图了。”

林娥问:“到了父亲的坟上,你怎么一点伤感都没有?”

立青:“伤心干吗,先人那么辛苦,你哭哭啼啼也惹他伤心不是?把花摆上!林娥,你跟我一块磕个头吧!还有秋秋,一块儿!”

林娥四下看看,她怕有外人,三个穿军装的解放军跪地磕头,条令条例不允许。秋秋也表示,要不她就立正敬个礼。

“不行,咱爹是老派人,得按祖宗的规矩,条例条令放一放,这是家祭,不是在部队上。”立青带头跪下,林娥和秋秋也跟着跪下。

立青肃穆了自己,眼盯着墓碑:“爹,我和林娥秋秋带着我们的孩子来看你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们的说话,别在意,里头的和外头的都是军人。军人就是爽直,他们的膝盖从不向敌人弯曲。人家说,我们共产党不要祖宗,放他的屁!你看好了,我给你也给祖宗跪下了。”

此时,林娥和秋秋也不管什么条令条例了,静静地听着立青说话。

立青又说:“爹,我知道,你还是偏袒你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所以你才没走,你留下来了,永远地留在这里,陪伴我们,也让我们有照料你的机会。老董说你有大智慧,他说得对。你在这儿躺着,这儿就成了我们永远的家,你会在此时时刻刻地召唤海峡对岸的立仁、立华,以及他们将来的子孙,让他们有眷恋的理由和重归聚会的场所。”

“立青,你让我也说两句。”林娥似乎被丈夫的激情感动了。

立青停顿下来,脸上有泪痕,耳边传来林娥的声音:“公公,我们只见过三面,可你还是让我觉得你慈爱和宽仁。三次见面,我是三个身份,头一次是地下党员;第二次是一个不敢相认自己儿子的母亲;第三次是你的小儿媳妇。每一次你都接纳了我,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豁达和宽仁我还能在这个家里立足……”

林娥抽泣了。

立青握住林娥的手:“别哭林娥,爹是军人,他不喜欢眼泪。”

秋秋也要说几句:“爸爸,我不会哭的,我是话剧演员,只要我愿意,我就不会有眼泪……”秋秋已经泣不成声。

秋秋顿了顿,继续说:“爸爸,你该来看看我演的戏,他们都说我演得好。我也想让我妈来看看,她看了就不会怪我了,看了她也就不会忍心离开我,去那么远那么远的大海那边。爸爸,只有你一句埋怨也没有,你理解女儿,你说过,好儿女志在四方……爸爸,一切都晚了,我再无法让你看到我们的演出,无法让你看到我的努力。”

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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