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毒仔细观察着山下敌军的调动情况,还有现在山上山下各处战斗进行情况,足足过了五分钟,吴毒才郑重地拔起一支令旗,不过还没等递出去,他立刻又将令旗收了回来,再次观察起情况。莫湘事先安排的各个了望哨不断地将吴毒视野的死角处的情况通报上来。
十分钟过去了,吴毒攥着令旗的手全是汗水,他一道命令都没发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吴军的阵地却已经有几处被撕开了口子,似乎处处都在告急。而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实在可怜,莫将军会怎么做?兵书上怎么讲?……一个错误付出的就将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吴毒的脑子一下子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怎么能让我指挥,我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是我?……
“将军,我不……”吴毒的那句“我不行”还没有出口,就咽了回去,他近乎惊恐地发现,莫湘已经不在他的身后了,尉官卢真拄着一支长矛站在那里。还有一百多名士兵围成圆阵,将吴毒护在中央。不用问莫湘去了哪里,吴毒已经在刚被突破的缺口处看到了莫湘越马出枪的英姿。吴毒立刻变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全军的指挥权现在都在他一个半大孩子的手中了,这可真是一场无比严酷的考试。
“将军说,不要去想书上怎么说的了,就当是一场游戏——主公经常和你玩的那种战棋游戏。一场限时的,保命的游戏。一个钟头,顶不住的话,游戏就结束了。”卢真难得的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来安慰吴毒道。
吴毒闭上了眼睛,耳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芦笛鼓哨声、伤兵惨嚎求救声、兵马奔跑粗喘声、马鸣风啸声、河水奔流声,纷至杂沓而来,恍若一首金戈铁马的军乐,动人心魄。吴毒调整呼吸,什么都不去想,原本砰砰急跳的心脏慢慢缓和下来。
猛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闷哼,喊杀声猛然就在自己身前响起,吴毒睁开了双眼,已然心定。原来是答里失所率铁甲骑兵一部撕开了一个口子,冲上坡顶,被山顶的吴军亲卫拼死顶住,大雨后的山坡陡滑,并不利于骑兵急速冲刺,步骑混战,一时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吴毒听到的那声闷哼正是卢真为了掩护吴毒,小腹上又中了一支弩箭,几乎与此同时,她手里的长矛刺入一个骑兵的马身之后被折断了,手里只剩下了半截矛柄,整个人也被战马的狂野冲力给远远甩了出去。吴毒看她最后一眼的时候,正看到她似乎正用左手努力想把腹部的伤口捂住,但大量的鲜血汹涌而出,夺走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她就那么右手握着半截矛柄,眼望着吴毒的方向,蜷曲着死去了,临死脸上还带着一丝遗憾的表情,似乎还为没有能亲手完成莫湘交给的保护吴毒的任务而自责。
吴毒只觉得这时候自己的心中如冰雪般冰冷透彻,猛然抽出令箭,传下第一道将令,“酉字第三队,向西增援乙字一队,丙字、丁字督待命出堑反击。攻击方向等我旗号。”传令兵们又一次忙碌起来,不管这些命令如何生涩幼稚,吴军毕竟恢复了统一指挥。
莫湘并非一味莽撞的赴死,她觑准敌人进攻的间隙,率一百多名亲兵迅速插入敌阵之中,直指吴忧的金赤乌残部所在,她马上要面对的就是兀哈豹手下担任阻击任务的大将灭速台,灭速台正指挥士兵合力围剿吴忧,猛然见山上杀下一员女将,也没放在心上,便派了两名百骑各自带兵上前拦截,不料这两名悍勇的军官根本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被莫湘手起枪落,穿了个透心凉,毫不减速地直冲过来。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洞,毒蛇吐信,杀得联军将士回避不迭,硬生生将联军阵线冲开,不一刻竟与吴忧军会合到一处。灭速台大惊,急忙增调人手加强防范。
莫湘杀进重围,见到了衣襟上全都沾满鲜血的吴忧,还有战神般咆哮发威的狄稷,金赤乌战士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几乎个个带伤,还是死战不休,围绕着吴忧组成环阵防御。吴忧右臂深深地中了一支弩箭,吴忧砍断了箭杆,箭镞还嵌在骨缝里,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现在是用左手在挥剑。
“狄将军,保护主公随我来!”莫湘朝着狄稷大喊一声。狄稷有些蒙头转向地望了莫湘一眼,似乎听不明白她说话的意思。莫湘再次大喊一遍,狄稷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答应道:“好!你开路!”当下莫湘一马当先,凭刚才在山上观察到的位置,朝着金肃和范竺所部方向冲杀过去。狄稷卫护吴忧,紧随莫湘身后。
灭速台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和金肃部会合,他拍马舞刀上前拦住莫湘去路,莫湘银牙紧咬,手中钢枪舞起片片梨花,登时将灭速台圈在枪影中。灭速台暗呼一声好厉害,抖擞精神来战莫湘。两人交手只五六个回合,灭速台大感吃不消,他的两员副将上前助战,恰好吴忧和狄稷一左一右从两边赶上,狄稷的狼牙棒、吴忧的青霜剑同时落下,那两员副将顿时惨呼落马。莫、吴、狄三人一起来并灭速台,灭速台胆寒,落荒而走。
一个钟头有多久?放在以前任何时候,吴毒都会嘲笑问出这样问题的人。但现在,他亲身体验了什么是度日如年,莫湘离开的这一个小时,他承担了一个成年人都无法负荷的责任和危险,莫湘那柄长长的佩剑现在就挂在他的腰间,对他来说过长的剑鞘拖到了地上,这柄剑是他不注意的时候,卢真亲手挂在他腰上的。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似乎能够从中汲取专属于大人的决断和力量。而自从跟了吴忧,吴忧就以未成年不准他用长剑。随着兀哈豹亲自督战,山上的吴军阵地不断被突破,联军在四台床弩的配合下全线投入进攻,代表各督、哨的令箭一支支失去了其效用,吴军的阵线被一再分割压缩,现在只剩下山头数千平米的地方了。几百个士兵背靠背挤在一起。
吴毒不知道自己坚持了有没有一个小时,从太阳运行的轨迹来看,恐怕还不到一小时。吴毒有些费力地抽出了莫湘留下的长剑,举了起来。这只能算是一柄普通的长剑,钢火好,锋利,软硬适当,没有装饰,朴实无华,剑锷处一个小小的“湘”字铭文是唯一让人联想起剑的主人的东西。
光洁的长剑一如莫湘其人,冷冽,干净,朴实,打磨得相当精细的剑身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么?”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吴毒并不觉得这有多么恐怖,相反自己的心态还相当平和,他最后望了一眼山下,吴忧终于和金肃已经会合到了一处,撑到援军到来应该没问题了吧。
战士们整理起满是血污的衣甲,在沉默中一个个地列成军列,摆出进攻队形。鼓手敲响进攻的鼓点,旗手挥舞军旗向山下己方军队最后一次致意,随后打火点着了军旗。鼓点声渐趋急促,士兵们奋尽最后的余力嘶哑地呐喊着开始了冲锋。随着一声裂帛般刺耳的杂音,鼓手划破了战鼓鼓皮,加入了冲锋的行列。吴毒胸中充满激情,他拖曳着长剑、踏着阵亡战士的尸体跌跌撞撞向前冲去。在跨越一条长堑的时候,忽然一名浑身是血的吴军军官一个侧扑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滚入积满雨水的堑壕中去。
“叛徒!放开我!”吴毒愤怒地挣扎着。
“嘘……属下,罗兴,奉主公命令保护小公子。十二个人,就剩下我一个了。”军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血水流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横过他的前胸。
吴毒人小力弱,怎能和拉乌赤这样的军官相比,虽然是重伤之后,罗兴的双臂仍然有力,如铁箍一般将吴毒连人带剑搂住,不一会儿他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手臂居然还是一点都不放松,吴毒渐渐透不过气来,又气又急,头晕目眩,竟尔晕了过去。
光明。喧闹的人声。
吴毒醒来的时候仿佛刚睡过了一个恬美的午觉,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而且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眨巴一下眼睛,袍子上大团的血迹提醒他,先前经历的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挨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事——长剑。吴毒一下子从简陋的地铺上跳了起来。当他走出那个小小的帐幕的时候,吴毒惊呆了。
这里位置还是战场,只是向南移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现在这里扎下了无数的营帐,云州军装束的士兵们来来往往,伤兵们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而这一片伤兵营帐之外,是一片巨大的坟场,参与这场厮杀的一万多名阵亡士兵的尸体被集中到一起,堆成了一座巨大的山丘,数百名士兵正在挖掘一个巨大的大坑,准备埋葬这些尸体。另外数百名士兵正在来来往往搭建巨大的柴堆,一部分尸体将被火化。
在这巨大的兵营中央,是一座比周围帐篷都大上两号的帐幕,此刻吴忧正在这里养伤,莫言愁、狄稷、金肃、范竺等将领都在,苏平、刘衮、狐眉、巴秃颜等是新赶到的,另外还有几员陌生的将领,都是来自云州边防军的将领。
“苏兄只带了区区四千人马,居然将那兀哈豹吓退,真是了不起!咳咳!看起来用兵之道,我还要多向苏兄请教才是。”吴忧的脸上又一次被青灰色笼罩,军医看过了,他中的那支弩箭上涂有毒药,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却也相当难治,吴忧现在是强运内功压制毒性扩散,加上医生用药,也要静心将息百日以上才能痊愈。吴忧并不太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坚持带伤处理事务。
“将军过奖。苏平正要请罪,因为没有及时赶到战场,累得这么多将士……唉!”苏平是真诚的惋惜,虽然在关键时刻惊退了多疑的兀哈豹,但吴忧辛辛苦苦募集的军队又一次被打残了,要是他再晚到半个小时,吴忧可能真的要全军覆没。吴忧在战场上那骄傲的臭脾气他知道,那是宁可战死也不愿意逃跑的。如果一开始遭到联军袭击就撤退的话,伤亡不至于这么大。
苏平也很佩服吴忧,以这样新老参半的疲兵,连打两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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