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公?”陈玄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吴忧的爵位已经飙升到了显赫的燕国公,是以楚元礼才这样称呼他。
陈玄知道楚元礼亲来必定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只是吴忧现在的样子可没法见人,只得歉意地道:“燕公抱恙,不便见客,一切事体暂时委托下官处置。大人有什么事,不妨跟下官说说,看看能否共同参详一二。”
楚元礼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急忙问道:“是遇到刺客了么?”
陈玄见他问得蹊跷,不由得留上了神,道:“燕公并未遇刺,大人亲自赶来必有重要消息。敢问——”
“既然燕公不能见我,那就请先生转达,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楚元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圣京的察子刚刚侦破了一起谋反案。萨都确定无疑要谋乱,现在已经查出来十几名大臣准备做他的内应。更可虑的是我们这次将他的内应一网打尽,萨都不日就能得到消息,他别无退路之下恐怕会立刻造反。圣京现在危若累卵!我们刑讯参与谋反的同党得知,萨都担心燕公坏他的事,已有刺杀燕公的计划。他的如意算盘是燕公一旦出事,云州必然发生变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信心,但云州必然有他的同党。”
陈玄揣测,这位楚大人八成就是清河在圣京的内应,心里不由得嘀咕逼反萨都有多大的可能是出自清河的计谋,这心思一转,口气里已经带了三分敷衍道:“多谢楚大人提醒。下官一定转致燕公。”
“陈先生!我一片好意前来,燕公避而不见也就罢了,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绝非开玩笑的。”
“既然楚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下官也不遮着盖着,请教大人两个问题:第一,数月以来,无论叛军如何猖獗,清河军队为何迁延不进?第二,萨都与我家主公并无特别深仇大恨,若果如大人所言,萨都向云州示好减少阻力才是上策,何必节外生枝,要置我家主公于死地呢?”
楚元礼心中暗自凛惕,这个陈玄不是个能被轻易糊弄的人,如果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无论怎么说,都无疑坐实了自己与清河有联系的事实,而第二个问题牵涉委实过于惊人,属于绝密的情报,他甚至确信,这世上至今能回答这问题的不会超过五个人,如果贸然说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几经犹豫,他只得道:“很抱歉,这两个问题我都不能回答你。我只提醒一句,对很多人而言,没有燕公,就没有云州。而没有燕公的云州,就是没有威胁的云州。”
“大人的意思是,云州将有变乱?”陈玄心里蓦地一沉。
“云州情形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不稳定的因素太多,燕公一旦不在——”楚元礼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如果再加上有心人兴风作浪,云州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无论张氏还是清河都不希望云州局势动荡。这其中的原因我想不用再解释了。最后,完全是我个人的一点忠告,尽快与云州联系上,大变迫在眉睫。”
陈玄万没想到情况已经恶化到这样的地步,楚元礼虽然遮遮掩掩不愿意明说,但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云州有人勾结萨都,想利用这空前的乱局置吴忧于死地。而云州有这样能量和决心的人,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楚元礼匆匆走了,作为圣京的支柱,张氏与阮香之间的联系人,需要他做的事情太多,他没时间在吴忧这里耽搁,但他留下了一名部下作为圣京与吴忧之间的联系人。
望着楚元礼骑马离去的背影,陈玄一瞬间有点失神,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埋头于各种公文处理的书吏生活,不禁感慨,原本以为会就这样过平淡的一生,谁又能想到,到老了却活出这样激荡起伏的人生?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他也会像楚元礼一般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以一己之力拨动天下大势吧。他有点羡慕楚元礼的年轻与精力了。
陈玄等不及与其他人商量,正好看到医官路过,陈玄一把拉住医官急急问道:“主公病情如何?什么时候能恢复神智?”
大冷的天胖胖的中年医官满头是汗,频频点头道:“还好还好——”
“给我个时间!头脑清醒能说话,什么时候?”陈玄口气相当峻急。
“小人,这个……”医官为难地搓手道,“主公身体并无大碍,但这个病主要是精神上的,小人真的没法确诊。其实主公现在就能说话,甚至能走动,但神智昏聩,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主公疯了?”陈玄质问道。
“不不不!”医官惊恐地喊起来,“我们不能这么说,只是他的精神失去了平衡……啊!主……主……主……”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交击,仿佛见鬼了一样看到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近来。
“主公?!”陈玄惊喜地道,“谢天谢地!您好了。”
吴忧两眼闪亮如天上的星辰,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病的样子,唯一让人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一双眼睛太亮了一些,那里面蕴含的光华似乎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立刻把情况汇报一遍。”吴忧丝毫不想浪费时间。陈玄立即将刚才楚元礼传递的情报报告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漏掉,一个字也没有往里填。
吴忧听了并不发怒,反而笑道,“好,好极了!原来还是有这么多人想让我死。萨都这狗东西早就看我不顺眼,云州那边不用费心思去猜,肯定是宁霜那个贱人,说不定兀哈豹也掺和了一脚。这几个人倒是臭味相投,合伙儿来算计我了。立即派猎鹰去信云州:第一,命令莫湘部立即接管云州一切防务;第二,命刘衮立即接管奋击营,莫言愁、曲幽之保护张颖、世子,抓捕宁霜,如有抵抗,格杀勿论;第三,席方部立即侵入徽州,给我狠狠地搅一搅萨都的后方;第四,哈迷失部接管嘉秀关,沿嘉秀关—秀城—燕州路线进军,三个月之内与莫湘完成防地互换。另外——准备笔墨,给莫湘、陈笠和陆舒的信,我亲自来写。”
吴忧一连串发布命令的时候,二罗、狄稷等人都兴奋地聚拢了来,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吴忧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罗奴儿道,“就怕他们是要挑动羌胡各部造反,只怕还需要防备一手。”
吴忧问道:“你道我为什么舍近求远将哈迷失调往燕州?”罗奴儿顿时领悟。
狄稷听得一头雾水,捅捅罗兴小声道:“怎么我听不懂?为什么要把部队调来调去?”
罗兴低声道:“这是怕羌胡果真造反胁迫哈迷失将军。主公命哈迷失移防燕州,把羌胡战士的精锐都带走了,谁还敢造反?主公这是防备他也是保护他。为什么主公要亲自写信给莫将军这些人,就是别人不方便说这个话。”
狄稷想了一下,太复杂了,还是没想明白,放弃了。罗兴说完后,忽然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心知是吴忧怪他多嘴,忙敛声静气,听吴忧接下来的命令。
“全军即刻拔营撤往圣京。敲得胜鼓,奏凯歌入城。入城之日,我们就是圣京的主人!陈先生作为信使替我走一趟清河……”吴忧双眉一轩,仿佛在藐视那些藏在暗处的对手,忽然轻蔑地笑出声来,“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东西的手段吧。”
吴忧最后的笑声让罗兴心里一紧,他抬起眼睛,正好遇上罗奴儿惊惧的眼神,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同样的念头:他说的是“这些东西”!
云州城。
因宁霜特殊的身份,所以一直另居别院,除非吴忧在的时候,宁霜与张颖等同住一府,侍奉吴忧起居,平日里都自己单独住。吴忧与张颖都不是喜欢铺张的人,因此州牧府上一切布置都俭朴实用,张颖自己虽然掌握着一州经济命脉,却都几乎不穿锦绣的衣裳。与州牧府仅一街之隔的宁府原本即是宁氏私产,婚后宁霜用自己的私房钱将邻近的整条街地皮都买下来,重新设计建造。好像存心了要寒碜吴忧和张颖似的,别院的房舍园池,极尽奢靡宏大。家丁下人鲜衣怒马,仆妇丫鬟衣饰也都光鲜亮丽。云州人将张颖所居称为北府,将宁霜所居称南府。北府除了门前两个铁狮子个头远超过南府之外,其他无不显得寒酸,这两头狮子还是张家先祖做云州牧时遗留下来的。莫言愁被吴忧正式迎娶过门之后就随张颖住,对于每日粗茶淡饭的生活她也能适应,但她从小便受到特别的关照,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多少年来也只在吴忧面前低声下气,内心里其实还是喜欢宁府奢华铺张的生活方式。
宁霜与莫言愁私交不错,派人请莫言愁正旦日过府饮宴。莫言愁不疑有他,盛装前往。来到宁府,莫言愁发现席间都是宁氏故旧,除了自己,并无一个吴忧或是张颖方面的人,略感不妥,便欲辞出。宁霜极力挽留,命人为她二人单开一雅间小桌,又让乳母带了孩儿出来,便在庭间逗弄玩耍,莫言愁特别喜爱那粉雕玉琢似的小公子,加上宁霜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乐舞歌吹过后,宁霜屏退闲杂人等,神秘地对莫言愁道:“妹妹,姐姐这里近日得了一样东西,想请妹妹品鉴品鉴。”
莫言愁喝了一些酒,被宁霜遮遮掩掩的行为弄得心痒痒的,豪爽地道:“是什么宝贝?拿出来看看才知道。”
宁霜从袖子里缓缓抽出一个精致的丝囊,在莫言愁眼前晃了一晃,莫言愁伸手要接,宁霜却将丝囊收在了掌心里,笑道:“咱们可得提前说好,这东西是你自己要看,看了可不能后悔。”
莫言愁笑道:“这个自然!”一把将丝囊抢了过来,解开绑口的线绳,伸手向里一探,道:“哟,什么稀罕物件儿,不过是张纸。我倒要瞧瞧写着什么。”说着将里面的纸抽出来一看,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儿,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拿着那纸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仿佛那薄薄的纸张有千斤之重,一点微醺的酒意全化作了冷汗涔涔流下。她有点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望着宁霜那还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的美丽面庞。
“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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