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的时候,远处,一艘巡逻艇正在中速行驶着。艇上,苏联边防军人不时打开探照灯,朝主轨道中国一侧的河面上乱晃乱照。
苏联巡逻艇行驶了一会儿,突然越过主航道,向中国境内驶来。艇长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尉青年军官,他站在驾驶舱里,不时举起望远镜朝前面观察,嘴里嘟哝着:“向前些!再向前些!”
巡逻艇在艇长指挥下,继续向中国境内入侵,一直开到离河岸不到十米的位置,与河岸成平行状态慢速行驶着,同时打开所有探照灯朝岸上照射。几分钟后,岸上远处出现了几点亮光,中国边防军人正打着强光手电筒策马赶来。艇长见势不妙,这才急令关闭探照灯,巡逻艇慌慌张张地往回逃窜。
巡逻艇逃回主航道苏联一侧河面后,又神气起来,探照灯额闪,还以信号灯光朝中国方向打出挑衅性语词。这时,已经风停雨消,但天空仍是漆黑一片。艇长早已从驾驶舱退回主舱,坐在软椅上喝着热咖啡。片刻,他抬腕看看手表,下令:“返航!”
就在这时,从驾驶舱传来观察哨的报告:“艇长,发现情况:前面约三十米处的河面上有一个影子在浮动!”
艇长放下咖啡杯,一跃而起,冲上舱面,用望远镜向前观察。
这是红外线夜视望远镜,能够看清百米之内漆黑环境中的景物。
艇长迅速调节焦距,很快就盯住了影子,仔细辨认后,断言道:“是一个人,多半是越境者——想逃往中国!靠上去,打开探照灯!”
这个影子,正是越境叛逃的傅索安。她在初中时,每年暑假都去海河游泳,有时一段时间甚至天天泡在水里,练就一身好水性。
这项本领在眼下救了她的性命:当她被浪头吞没时,呛了几口水,那特殊的刺激倒使她恢复了清醒,立刻继续进行挣扎式的游泳。
就在这时,克格勃的巡逻艇发现了她,迅速靠拢过来。
“越境者,举起你的双手!”巡逻艇的喇叭里传出一道俄语命令。
傅索安懂英语,但不会俄语,根本不知道苏联人在说些什么,因此没作出反应。
中尉艇长不知道这个情况,见没有反应,马上下达了另一道命令。一名士兵立刻用高压水龙头对准傅索安喷射,强劲的水柱贴着头部扫过,她只感到耳朵里轰然一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就在傅索安的身子像秤砣一样往水里沉下的时候,巡逻艇的另一个士兵抛出了一个绳套,训练有素的手法使这个绳套准确无误地扣住了目标。士兵迅速收拢绳子,当傅索安被拉到艇边的时候,另一个士兵伸下一个捕鱼用的抄网,帮助他把傅索安弄上巡逻艇。
几乎赤身裸体的傅索安平躺在甲板上,当灯光把她罩住的同时,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这是一个中国姑娘!
一个士兵低声道:“她就这么游过来了,真不容易!”
艇长眨着眼睛,下令:“把她抬进舱去,抢救!”又把手一挥:“开艇!全速行驶,返航!”
士兵立刻把傅索安抬进主舱。中尉艇长走进驾驶舱,往岸上营部值班室打高频电话,报告情况,并且提出建议:“如果认为有必要抢救这个身份不明的中国姑娘,请值班室迅速调一辆汽车在码头等候,以便马上把她送往营医务所实施抢救。”
艇长打完电话去主舱时,几个士兵已经在摆弄傅索安了。他们把两件军大衣铺在地下,把傅索安的裤权、胸罩统统扒下,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上面,用干毛巾擦去全身的水渍。艇长进舱,注视着傅索安,问道:“她怎么样?”
“她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冰,凉透了。但她还在呼吸,心脏也还在跳动。”
艇长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抛给答话的那个士兵:“用这个给她擦身子,如果她醒了,就给她喝一点葡萄酒、热咖啡。注意,尽可能把她救活!”
抢救进行了十多分钟,当巡逻艇抵第36号地区军用码头时,博索安仍未苏醒。营部值班室已经派来了医务所惟一的一辆军用救护车,车上有一位青年女军医和一名年轻的女护士。见巡逻艇靠岸,她们一边招呼先别动傅索安,一边急急上艇。如此表现,是因为值班室有命令:尽一切可能抢救这个不明身份者!
女军医上了巡逻艇,在傅索安身边蹲下,又是听心脏,又是量血压的一阵忙碌后,立刻让护士给傅索安注射强心针。打针之后,让士兵用大衣把傅索安裹起来,抬上救护车,直驶营医务所。
救护车驶抵营医务所时,傅索安苏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见面前是几个外国男女,不禁一愣,但随即回过神来,用英语说道:“找是中国的……”女军医摆摆手,也用英语说道:“不要讲话!”说着,打手势示意随车而来的两个士兵把傅索安抬下车,送进医务所的急救室。
急救室里,已经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穿苏联边防军上尉制服的军官等着。这个上尉是克格勃第三管理局亦即军队监察局的官员,派驻第36号地区监察边防军情况的。他没有值夜班的任务,但边防军方面根据克格勃的规定把傅索安越境之事通知他了,所以他马上赶来了。士兵把傅索安往急救床上放的时候,上尉把女军医扯到一边,小声用俄语向她询问傅索安的身体情况。然后,转身一挥手把两个士兵赶跑了,让女军医继续对傅索安进行急救检查。
直到这时,傅索安才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被裹在军大衣里。
面对着上尉那种说不清意味的目光,她顿时满脸绊红,只羞得无地自容。但她无法改变这一状况,她知道从在中国的一侧高高的河岸上跳入额尔古纳河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属于她自己了,于是,她只好闭上了眼睛,这是她惟一的选择。女军医检查时,上尉走到一旁去了,因为这时又进来一个军官,他是边防军营部的值班主任,两人凑在一起密议如何讯问这个中国姑娘。
女军医给傅索安检查过后,注射了一针什么药剂,又让她吃了几粒红色药丸。片刻,女护士给傅索安端来了一杯加了牛奶的浓咖啡。傅索安喝下以后,感到身体内部似乎不那么冷了,但肚子却饿了,她不敢开口讨食物吃,只好忍着。
这时,上尉和值班主任已经议好,朝女军医说了句什么便出去了。女军医让护士取来一件白大褂、一双男式高帮皮靴,扔在急救床边,示意傅索安穿上。傅索安在穿的时候,想起以前曾经读过一本描写二次世界大战的外国小说,里面的一个主人公在被俘之后,就是只能穿这类不合体的旧衣物。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一种耻辱感,但只能无可奈何地微微摇头。
“快些!”女军医用英语吆喝道。
傅索安冷不防吓得一抖,赶紧加快动作。穿上白大褂和那双散发着异味的大皮靴后,又让穿上一件军大衣,“踢踏、踢踏”地朝急救室门口走去。门外,站着两个佩手枪的士兵,那是值班主任带来的营部卫兵。傅索安一走出去,他们就分站左右,将她押往医务所的一间办公室。傅索安受那双大皮靴的限制,自然走不快,于是卫兵就用俄语喝骂着,还粗暴地推搡她。
傅索安进入办公室后,那两个卫兵便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办公室里亮着两盏双排长日光灯,傅索安眨了几眨眼睛方才看清一张桌子后面坐着那个上尉和值班主任,桌上放着一架当时在中国还见不到的磁带录音机。
值班主任指指办公室中间地下的那把椅子,示意傅索安坐下。
傅索安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紧张地望着对方。她在打定主意越境投苏时,天真地认为苏联人会把她作为客人来对待,就像她小时候见到的中国人对待去中国作客的苏联人一样,根本没料到会把她当俘虏一样来审讯,因此从未考虑过应该如何回答苏联人的讯问。
上尉盯着傅索安,说了一句俄语。
傅索安听不懂,但她从对方的神情判断,估计是在问她是否会说俄语,便大着胆子用英语回答道:“对不起,尊敬的苏联红军首长,我不会说俄语,也听不懂俄语,但能勉强用英语回答问题,不知是否可以?”
值班主任显然不懂英语,用茫然的眼光望着傅索安。但那个上尉肯定是听懂了,点点头,马上用俄语翻译给值班主任听,然后出乎傅索安意料之外地说起了中国话:“既然如此,我们就用中国话来进行这次讯问吧!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见对方会说中国话,心里稍稍轻松,回答道:“傅索安。”
“傅一索一安。”上尉重复了一遍,又问:“这三个字在中文里可以怎么组词?”
“师傅的傅,绳索的索,安全的安。”
“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
“我是中国天津市人,1949年6月5日出生的。”
“你在中国的住址?”
“我住中国天津市红卫路石匠胡同74号。”
“你的公民身份证号码?”
“中国没有公民身份证。”
“你的身份?”
傅索安想说是学生,但头脑里倏地冒出“政治”两个字眼,便灵机一动道:“我是红卫兵。”
上尉把傅索安的回答低声翻译给值班主任听,看来,他们虽然不清楚中国解放以后从未施行过“公民身份证”制度,但却知晓“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红卫兵”。两人小声交换了几句意见,脸上呈现出兴奋的神情。上尉重新开口讯问时,语调略显缓和:“你既然是中国红卫兵,怎么会出现在额尔古纳河苏联一侧的境内?”
傅索安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奔苏联的。”
上尉将这句话译给值班主任听后,又问:“你投奔苏联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觉得中国现在实行的一套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所以我冒险前来投奔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寻求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
傅索安说到这里,双手捂住了腹部,脸上现出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已经有十余个小时没吃食物了,这一夜里又消耗了如此大的体能,早已饥肠辘辘,先前是强忍着,但此刻胃痛如绞,再也忍耐不住了。
上尉见状,问道:“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