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他这老婆哪儿都好,就是母爱太过充沛,对收养孤儿尤其热中。古人云,三分钟热度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上瘾。由于艾琳数十年如一日的爱好泛滥成灾,他们家已经隐隐有成为八国联军的苗头。试想九个不同肤色不同语种的孩子每天在你耳边至少聒噪十二小时,你就会觉得没有患上偏头痛和心脏病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可是话说回来,想到家里将会多一个同有着夜洲产的黑发小孩,丁夜农还真有点心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争执的声音过大,女孩“嘤咛”一声醒转来,两人一惊,都住口不言。隔了一会儿,女孩子皱眉翻身向内,又渐渐睡去。两人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好笑。
丁夜农低声道:“这里离内陆至少四小时航程,每天只有早晚两班渡船,看样子是花瓣群岛漂过来的。有三个问题:第一,她头上、颈中都有暴力所致伤痕,落水应该不是偶然。第二,花瓣群岛四面环水,很可能是同行者干的。第三,我们要不要报警?”
艾琳沉思片刻,道:“我们这个周五才回曼城,还有两天时间,不妨先等这女孩醒过来再说。”她说到那女孩,自然而然回头瞧了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忙招呼丁夜农观看。原来那女孩翻身时被子滑下,露出一小片背上肌肤,在靠近左肩的地方生着一块胎记,象朵三瓣的花,又象个‘丁’字,色泽血红,衬着雪白的皮肤分外明艳。
丁夜农微微一笑,心道,难道真是和我们有缘吗?
此后几天;丁夜农利用身份之便透过各种渠道展开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人或船只在这一带失踪,警察局也没有收到任何类似的失踪报告。这出人意料的消息顿时打乱了他们的步骤,百思不得其解。更糟糕的是那女孩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两人斟酌再三,决定先把女孩留在他们在当地投资的一家私人疗养院治疗,等到她病情稳定下来时再作打算。
女孩获救的当天是八月初九。八月十二,西门集团成立两百周年庆上发生特大食物中毒事件,各大报纸竞相报道。八月十三,总裁西门有容抢救无效于即日死亡,其妻卓嫣然被盛传为富有小寡妇。八月十四,《星月报》狗崽队不择手段挖掘内幕,首度在该报披露了西门有容遗嘱的部分内容。根据遗嘱规定,其名下51%的股份被均分给西门有信、西门有雪、卓嫣然及西门有容的遗腹子,西门有雪和遗腹子未满十八岁前,其名下股份由集团董事会监管。
西门集团是以地产业起家的家族企业,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挤身夜洲十大财团之列。但西门家族嫡传子女人丁稀少,在西门维德夫妇相继去世后,许多旁支亲戚对西门家族庞大的遗产虎视眈眈。西门集团大股东的遗嘱着实在当地风光了一阵,一个月后随着其它新闻的出炉,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也终于没有例外地偃旗息鼓了。
当丁夜农夫妇把女孩接到罗洲曼城的住宅时,已经是女孩被救的三个月后。在这三个月里,丁夜农动用了一些特殊关系,成功地为女孩取得了罗洲居住权。带女孩回曼城大本营的飞行途中,丁夜农和妻子进行了下面这样一段有趣的谈话:
“老婆啊,这已经是第十个了,该金盆洗手了吧?哈哈,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岂是那些愚夫村妇可比……”
“你叫丁夜农,夜洲的农民,我是农民的妻子,这可不是在骂自己吗?”
“要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同时展开数项工作也许可以,但要面面俱到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何况他们不是东西是人,而且是不同的人,需要物质和精神的付出,也需要因材施教给予不同的引导……”
“父母只要教给孩子思考问题的方法就好了,又不用替他走路!”
“夜洲人说言多必失,孩子多了你能一碗水端平吗?多多少少会有谁得意了、谁嫉妒了,心理学上称之为心理失衡。当然正确教育方式可以培养良好心理形成,但人总有错漏失误的时候,你有十足把握保证每个孩子健康成长吗?不许嘴硬,摸着你的良心说。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有什么理由只是为了你的良好愿望而让孩子们来承受可能是不好的后果呢?况且你一下子领养了十个,从概率学来说,实际上是降低了他人领养孤儿的成功机率。而客观上可能有人比你更适合领养这些孩子,也就是说,你剥夺了这些孩子更好生活的权力。还有,这些孩子来自世界各地,你自私地把他们集中在罗洲这样一个现代化有余而文化底蕴相对不足的地区,他们长大后将丧失本国文化的优秀特质,成为彻底的罗洲产。”
他们夫妻俩的辩论会常常应景而发,真刀真枪兵戎相见,其中不乏诡辩。不过这次的丁夜农异常认真,大有坦诚相见之意。这次的谈话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丁家从此全心投入十个孩子的抚育,将预案的领养改为助养;二是决定将孩子们本国的语言和文化尽量教给他们。后一结果直接导致了丁家几乎人人会讲三四种语言。
05 丁丁
此前丁家共收养了九个孩子,丁夜农夫妇按他们的年龄大小,用一到九的谐音为每个人取了夜洲文名字,分别是:丁逸、丁迩、丁杉、丁司、丁舞、丁柳、丁琪、丁帮、丁佑。丁逸对外所用的名字是伊萨克?伦格朗?丁,丁逸这个名字除了家人极少有人知道。丁丁年龄排在丁舞之后,进门却是第十个。名字是艾琳妈妈起的,源于丁丁背上那奇特的印记,据说那象个“丁”字;而且“丁”的发音与罗洲文“第十”相似,正好用来纪念丁家的十全十美。
时光飞逝,丁丁来到丁家已经四年,四年里她形貌都成熟了许多,头发长了,眼瞳变成了迷人的紫罗兰色。“清秋节”前一天的傍晚,丁丁从学校回到家,进门时听到了钢琴声。演奏者功力平平,但那首曲子是她喜欢的《月光》。她循着声音来到客厅,看见那熟悉的背影,心里一跳,“你回来了?”
伊萨克停下演奏,走过来比了比她的个子,到他眼睛下面一点。“高了很多啊,学校放假了吗?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小提琴课呢?听艾琳说有机会进入巴赫大学……”
丁丁看到他左手食指上依然带着枚亮银色的戒指,看起来象半朵百合,又象半枚皇冠,设计非常特别,但是依她看太女性化了,不适合伊萨克。记得艾琳说过伊萨克在孤儿院时就有这枚戒指了,那时候他把它挂在脖子上。她没问那是谁留下的,伊萨克也没说,她认为那是跟亲人相认的信物。大哥至少有信物,她却什么都没有。
伊萨克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多芙琳打算参加明威的自由艺术节,男朋友当然要响应号召。不过看来好象有点困难……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又练起来。这次他从最简单的《玛丽有只小绵羊》开始,一直弹到《昨日重来》。
丁丁听到《玛丽有只小绵羊》的曲调不觉怔住,慢慢地,耳边的音乐开始模糊,陷入沉思:
“刚到丁家时,我排斥一切亲近的意图。那样子大约象只受惊的刺猬,任何三公尺之内的接近都会让我心惊肉跳。丁家收养的小孩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艾琳比以往更细心地呵护着我,就象照顾温室里的花朵。”
“也许温情攻势对孤独的人往往十分奏效吧。一个月以后,我终于不再那么戒备了,但总是不肯开口说话。
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与丁家人感情的与日俱增。我怕黑,他们就每天让一个人来陪我睡着为止。有时是艾琳,有时是伊萨克,有时是杉。
艾琳常常会和衣躺在我身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背,一边唱着早年的乡村歌曲。那些曲调优美极了,而且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纯熟,就象妈妈。妈妈,每次想到这个词,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落。
杉大我五岁,外表冷淡,言行却老成得很。他来的次数不多,但很细心,每次都会带来一杯帮助睡眠的温牛奶。
最喜欢伊萨克用他的胳膊给我当枕头了。他那样宠溺地揉着我的头发,而我可以孩子气地握着他的大拇指睡得象个婴儿。他唱来唱去只会一首《玛丽有只小绵羊》,德洲口音让歌声听起来很怪异,但我爱听。
脑震荡在来到罗洲之前就痊愈了。为了防止后遗症,到曼城的郊区住宅以后他们给我做了全身检查,阴错阳差地发现了我左脚受损的筋腱,并在一年后使它完全复原。我不记得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的记忆似乎只到被救时为止。伊萨克告诉我这叫做选择性失忆,那可能是一些痛苦不堪的往事,目前的情况也许比那更好。
自闭症使我留下了结巴的病根。虽然曾很紧张地带我去心理医生那里治疗,但家人们从未把这当成多糟糕的事。他们常常用爱怜的表情称呼我‘Whisper’。这没什么不好。我一向不太懂该怎样与人交流,有时不知说什么,有时不知道怎么说,有时不想说。
在医生那里测出的骨龄是13岁到14岁之间,艾琳决定在这一年的‘宁夏节’为我过14岁生日。丁家自由诙谐的气氛感染了我,我慢慢地学会了融入。我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恶作剧,甚至学会了各洲的俚语粗话,那种契合天生,仿佛从出生起就是丁家的一员。现在不是很好吗?没有烦恼,没有矫情,象艾琳说的,快乐就好。
最近艾琳开始抱怨我把漂亮的卷发烫直了,青春期的言行总是出人意表。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艾琳关于混血儿的说法实在有些道理。丁家没有几个是纯粹的血统,在罗洲这甚至比有色人种更糟。但何其有幸我来到了这样一个温暖而快乐的家,我现在不再问他们‘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之类的问题,我的神经已经坚强得多、快乐得多了……
伊萨克的叫唤把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他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疑道:“不舒服?你刚才有点恍恍惚惚的。”
丁丁看着他抿嘴笑了,“昨天二哥打电话通知我回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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