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我的人生已经可以说一无所有,没有家庭,唯一可称得上「朋友」的三个人一起被鬼怪杀死了(到现在我还是很难接受这事实)。自己变成了通缉犯,银行户头一分钱也拿不了,甚至连真正的名字亦不能再随便告诉别人。
我的人生经过二十八年后竟然是个「零」。
我有一股想向神父告解的冲动。
越来越想念慧娜,实在不该让她就这样走了。
想起家里的书桌抽屉中还藏着写了一半的小说,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警察或FBI大概在翻阅它吧——以断定我是如何变成精神异常的杀人者。
立志当小说家是十五岁时的事,那时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后来醒悟了:世界上根本没有像「艺术」这种具有绝对价值的东西,充斥人间的只有种种相对的价值:胜利和失败;富有和贫穷;统治和被统治。
于是放弃了写那本小说。现在连它的内容也记不清了。
很想再睡一会。
……苏托兰把晚餐端来时再次问:「你真的看见夏伦的动作?」
原来那句话他仍放在心上。我和盘托出当时目击的一切,描述得十分仔细。我怎么忘记得了?
「这间汽车旅馆是在什么地方?」我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回答我:在州际公路旁。末后还加上一句:「放心!没有人会怀疑神父。」
原来他替我用「巴圭亚神父」的名字登记了。他对旅馆主人说我有点小病,要在这儿休息几天。
「你如果要继续追捕夏伦可以立即离去。」我说。「我照顾得了自己,留一套神父衣服给我便行了。」
「我就是要逮住夏伦才把你带在身边。」神父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你枪伤过它,它不论用任何手段也会找你报复,这是吸血鬼野性的本能,它已记忆了你的气味,你逃不了。」
一想到必定会跟那邪恶的混球再见面,我又忍不住冒起鸡皮疙瘩。
(续)……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奇妙了。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心情把它记下来。
吃完晚餐后,苏托兰神父从浴室端了一小杯带着奇怪腥味的药水给我。
我点点头把它喝下了。
要用文字来形容喝下这杯药水后的感觉实在太困难了。除了晕眩外,我感到仿佛可以用眼睛看见自己的内脏。
幽暗、温暖的内脏里,我看见一点稀微的光。我定定地凝视那光点,感到无上的畅快,就像一道把我封锁了二十八年的厚重大门忽然打开了一线,全身轻轻松松,肋骨的痛楚也减缓了,一心只期待那光点继续变亮、变大。
但我失望了。光点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在黑暗中,视觉也返回了这间狭小的旅馆房间。
然后我感觉口渴极了。
我质问神父是不是给我喝了什么迷幻药。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话,神情呆滞。我瞧见他左手指间掉下了一小片棉花,无名指头有一道刚割破不久的殷红创口。
苏托兰再次检查我的眼睛跟牙齿,他接着摇摇头。
「上帝啊!」他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惊疑。「你究竟是什么?」
他问的话与夏伦一模一样。
我究竟是什么?
神父颓然坐在床边。
「等你能够行走后,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问他是谁。
他只说:
「希望他还没有死。」
恒温室·圣餐饼·心经
十月十一日 德萨斯州 达拉斯
每一次经过吹尘室和紫外线照射消毒室时,克里夫·麦龙都不期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减弱了一点。他始终认为这房间内充溢了死亡气息。
钢门打开。五名全身罩着白色密封衣的医生正在监控一大堆器械仪表。麦龙不必看也知道,仪表指针和绿屏幕上的发光线都显示,病人的生理机能在不断衰退。
令麦龙意外的是,荷西·达金也在这里。
——这个黑鬼来干什么?
达金从椅子站起来,向麦龙微微点头。「你好,副总裁。」麦龙听出达金语气中毫无友善或尊敬之意。
麦龙没有直接问话,而以一贯的傲慢眼神上下扫视达金,仿佛正拿着刀子找寻戳下去的最佳部位。
「主席召我来跟他谈话。」达金毫不在意地微笑,末后还加上针刺般的一句:「是有关几天前的事。」
麦龙虽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鼻翼仍禁不住颤动。
瞧向监控室的巨大玻璃幕。
玻璃后的无菌恒温室中,一个瘦得跟骷髅已没有多少分别的老人躺在床上,被单下伸延出各种颜色的喉管和电线。老人脸上浮现斑块和肿瘤,双眼却睁得明亮,斜斜瞪住隔着玻璃幕的麦龙。
麦龙知道这个衰弱的老人只要还清醒,便能挥挥手撼动华尔街股市,也能动动小指头把他这个副总裁弹到垃圾堆中。
查理斯·库尔登。库尔登烟草公司创办人及现任董事会主席。
「麦龙!」透过麦克风,库尔登仍声如洪钟。「你他妈的搞垮了这件事!你这臭杂种,母狗养的!」
麦龙屏住呼吸。「十分抱歉,主席。是巴泽那小子太不小心——」
「省掉解释的力气吧!」库尔登呼喝。「最初不是说你雇用的专家万无一失吗?狗屎!要不是你他妈的坚持亲手干,而交给达金继续料理的话,『那东西』一早就到手了!」
麦龙从玻璃的反映中瞥见达金的微笑。
「我们还能抓『它』回来……『它』走不远的,我会出动所有可靠的私家侦探——」
「我不想再被你搞垮一次!我没时间了。」库尔登的眼神像要吃掉麦龙一般。「从这次的事件我确定了:那『东西』不是普通人物能够捕捉的。」
麦龙无言。
「达金。」库尔登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你是怎么获得汉密尔顿的情报的?」
达金神情严肃地站立,头颈呈微妙的优美角度下垂。「是我雇用的一位先生提供的。我也不大清楚这个人的底细和能耐。我只见过他一次,但可以感觉出他并不是普通人物。」
「你是说他有办法把那『东西』抓回来吗?」
「是的,主席。」
「联络他。我授权你动用公司的研发基金。不惜任何价钱。」
达金用眼角瞄瞄身旁的麦龙。「上次在麦龙副总裁的坚持下,我们没有把处理那『东西』的工作交给这个人。为了这件事他非常生气。我不敢肯定他是否愿意再次接手。」
麦龙额头渗出冷汗。原本恐怕给达金抢了一切功劳,而决定用自己雇请的人手,还派出亲信巴泽监督整个运输工作,结果弄巧成拙。
麦龙突然想到:有关那「东西」的能力和特征的资料,达金是否对他隐瞒了一些,刻意导致这次失败呢?那「东西」在日间不是应该睡得像条死尸的吗?这可恶的黑鬼……
「麦龙,你先回去吧!」库尔登再次透过麦克风咆吼。「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麦龙踏出监控室。在钢门关上前,他听见库尔登说:「达金,再说说有关那『吸血鬼猎人』的事……」
麦龙狠狠扯下头上的白帽。他知道要保住自己在库尔登烟草公司中的地位,只有一个方法:比达金早一步捉到吸血鬼!
十月十七日 亚利桑那州 金曼附近
「热谷汽车旅馆」十六号房间
史葛·朗逊张大嘴巴,伸向盥洗台的水龙头,把刚服下的两片止痛药冲进食道深处。
他把水龙头关掉,凝视镜子中的自己——糟透了,两腮凌乱的胡子长得跟鬓发混在一起。眼袋又黑又深,像刚打完了十二个回合的拳师。原本修得十分整齐的平头,一个月没理之下已变作凹凸不平的杂草丛。朗逊索性戴起帽子。
房间外面传出「卡嚓」一声——像自动手枪上膛的声音。朗逊左手插入西装内,握住了左腋下的「贝雷塔92F」枪柄。
手指松开来了。他想起刚才忘记把袖珍录音机关掉。那是带子转尽后「录音」钮自动弹起的声音。
朗逊步出浴室,重重地坐在床上,顺手把放在床边的录音机收回口袋。习惯性地看看手表:早上十一时三十三分。
朗逊在心中飞快地运算:拜诺恩离开这里最少六十小时了。
他坐在床端一动不动,双手托住下垂的头脸。
地毯上一点白色的碎块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从腰带取出一柄瑞士万用刀,在刀柄末端掏出一支小型钢钳,把碎块轻轻夹起来,放进一个细小的透明胶瓶里。
——这是什么?
他细心地用小钢钳把碎块弄出一小片,放上舌头尖端,很淡的味道,不是毒品或调味料。像是……天主教圣餐的薄面饼。
「那家伙是个真神父!」朗逊闭起眼。发现案件越来越复杂时,他需要黑咖啡。
在FBI待了十一年后,朗逊学会了一项本领:嗅出案件的「味道」。
朗逊检查过所有的尸体,结论只有一个:不可思议。最初他还想象,凶手恐怕是个身高六呎半以上、上臂粗达三十吋的怪力巨汉或是职业摔角手之类。
资料档案虽然列明,拜诺恩受过警察及特工处(Secret Service,专责保护总统之执法部门)训练,但要单独进行如此惨酷的屠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发狂状态下发挥出异常的体能。
还有两具体内几乎滴血不剩的干尸。两个成年男人的血液仿佛消失到另一个次元般。是被拜诺恩带走了吗?
而协助拜诺恩逃亡的是个神父。
朗逊打开一本小小的记事册,写出一连串字句:
圣餐饼←→圣餐酒→基督之圣血
血!(干尸)→宗教仪轨(神父)
吸引朗逊注意的是另一项更重要的线索:凶案现场搜出一批饰物(包括项链、指环、耳环),证实全部属于「王储」五名受害人所有。「王储」就是近月肆虐于汉密尔顿地区的恐怖连环杀手。
朗逊继续在记事册上书写:
饰物→「王储」(拜诺恩?)
连环杀手←→邪教狂想(神父/血)
一个「圆」渐渐在朗逊脑海中成形。
法医的报告写得很糟,朗逊从中嗅到某种「掩饰」的味道,库尔登烟草公司对于雇用拜诺恩及派员到汉密尔顿的解释一直语焉不详,而FBI上层也似乎不愿加以深究……
房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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