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他停下来吃东西,然后睡了几个小时,又继续追踪,直到中午。
他在路上两次碰到黑人,尽管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困难重重,但还是成功地解除了他们的恐惧,打消了他们的敌意,了解到俄国佬就在前头。
两天之后,泰山沿乌加贝河,走进一个比较大的村庄。酋长是个面目凶狠的家伙,牙齿挫得很尖——这常常是食人肉者的标志。他带着明显的友好接待泰山。
这时泰山已经精疲力竭,打算先好好休息八到十个小时,这样一来,追上茹可夫时,便能精力充沛——他断定,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追上那个俄国佬。
酋长告诉他,那个留胡子的白人头天早上才离开他的村庄,毫无疑问,很快就能追上他。至于另外那几个人,酋长说他没有见过,也没听人说过。
泰山不喜欢酋长那副模样,也不喜欢他的举止。这人尽管十分殷勤,可是掩饰不住他对这个半裸体的白人的轻蔑。他既没有带随从,又没有给他送什么礼物。但是泰山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和食物,而这一切,从这个村庄比从茫茫林海更容易得到。因此,鉴于泰山对人、兽甚至魔鬼都没有一点点惧怕,便蜡缩在一片屋荫下面,很快进入了梦乡。
酋长刚送走泰山,便叫来两个武士,压低嗓门儿对他们吩咐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这两个健壮的黑人便沿着河岸的小路,向东飞快地跑去。
酋长让整个村庄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让任何人走到这个正在熟睡的客人跟前,也不让任何人唱歌或者大声说话,生怕把客人吵醒。
三个小时以后,几条独木舟从乌加贝河的上游悄无声息地漂了过朱。船上的黑人甩开肌肉结实的胳膊,拚命划桨。酋长站在河岸,平举着一支长矛,像是对船上的人发信号。
他确实是在发信号,这个姿势的意思是:村子里那个陌生的白人还在睡觉。
两条独木舟的船头上分别坐着三个小时前酋长派出去的那两个黑人武士。显然,酋长是派他们去追这群人,并且再把他们带回来的。岸上发出的信号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不一会儿,独木舟便驶到了覆盖着青葱草木的河岸劳边。黑人武士们都爬上河岸,跟他们同来的还有六个白人,都是些面目可憎的家伙。而最可恨的是那个向他们发号施令的满脸黑胡子的男人。
“你派来的人报告说有个白人在你的村子里。他现在在哪儿呢?”他问酋长。
“跟我走,先生,”酋长说,“我让村儿里的人都保持安静,所以你进村时,他也许还在梦中呢!我并不知道他要找您,而且可能加害于您。可是他对您的行踪问得那么仔细,他的长相又跟您说的那个人那么相像,我就不能不派人向您报告。不过,您似乎相信您说的那个人在什么‘丛林岛’老老实实呆着呢!
“您要是没跟我讲那个故事,我就不可能认出他,他就会追上您,把您给杀了。如果他是朋友,不是敌人,让您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坏处,先生。可是,如果事实证明他是您的敌人,我非常希望您能拿一支步枪、再加些弹药来换他。”
“你干得很好,”白人回答道,“不管他是朋友还是敌人,我都会给你枪和子弹的。条件是你要站到我这边。”
“我一定站到您这边,先生,”酋长说,“现在快走吧,去看看那个陌生人,他就睡在我们村子里。”
他边说边转过身,领着那群人向那座棚屋走去。屋荫下,泰山仍旧酣然大睡。
酋长和“黑胡子”后面跟着五个白人和二十个黑人武士。酋长和他的伙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大伙儿都默不作声了。
他们踮着脚尖儿,小心翼翼地转过墙角。“黑胡子”一看见熟睡着的人猿泰山,嘴角便露出一丝狞笑。
酋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黑胡子”。后者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酋长没有搞错。然后他朝跟在后面的人们转过脸,指了指熟睡着的泰山,打手势让他们把他抓住、捆上。
立刻,十几个虎狼般凶狠的家伙向泰山扑过去。他们干得干脆利索,泰山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们把他背朝下扔在地上,泰山一双眼睛在周围的人群中搜索着,最后目光落在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张邪恶的脸上。
俄国佬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走到泰山身边。
“蠢猪!”他叫喊着,“你怎么这么不识事务,还没学会离尼古拉斯·茹可夫远一点儿呢?”
说着朝泰山脸上猛踢几脚。
“这是对你的欢迎!”他说。
“今天夜里,在我的伊索比亚①朋友吃你以前,我会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命运如何,还要告诉你,我对他们的未来有何打算。”
八、死亡之舞
丛林里一片漆黑,一头巨大的、十分灵活的野兽迈开肉趾厚实的爪子,在茂密的、藤蔓缠结的草木丛中悄无声息地走着。微风吹过,热带地区的月竟不时穿透沙沙作响、密如华盖的树顶,洒下丝丝缕缕的亮光,映照出一双黄绿色的眼睛,宛若两盏灯,在黑暗中闪闪烁烁。
这头野兽偶尔停下来,拾起鼻子唆一嗅,像是寻找什么。有时候,头顶树枝间一闪而过的飞鸟或松鼠,会暂时打断它那从容不迫、向东而去的远足.它那嗅觉敏锐的鼻子闻得出许多四足动物留下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踪迹。引得它耷拉着下唇,垂涎三尺。
可是它仍然不停地向前走着,毫不顾及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要是别的时候,它早就向什么动物扑过去,咬断了它那柔软的喉咙。
这只野兽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它也只是停下来,捕杀了一次猎物。它把猎物撕得粉碎,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嗓子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好像已经饿得半死。
傍晚时分,它来到一座挺大的土著居民的村庄。村庄四周围着栅栏。它像一个动作敏捷、寂然无声的死神的影子,鼻子嗅着地,绕村庄跑了一圈儿,最后在栅栏前停下。栅栏门紧挨几座茅屋的后墙。野兽又在这儿闻了一会儿,然后脑袋向一边偏着,竖起耳朵,仔细听。
它听到的不是按照人耳的标准衡量的所谓“声音”,而是它那敏锐的听觉器官反映到不发达的头脑中的一种信号。刚才,它还犹如一尊青铜雕刻的活物,现在却突然变成骨头与肌肉铸成的一动不动的塑像。
它就像一直站在弹簧上面,现在突然被弹出去,飞快地、一声不响地跃过栅栏,像一只猫,消失在栅栏与一座茅屋后墙之间的空隙里。
村街上,女人们正在点燃许多堆簧火,还端来盛满水的锅。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盛大的欢宴就要在这里举行。围成圆圈的篝火中间,矗立着一根结实的石柱,一群黑人武士正站在那儿聊天儿,他们身上都涂抹着白色、蓝色、储色的怪诞的图案。眼睛、嘴巴四周,以及胸脯和肚子上都用颜色画着图案。涂抹着粘土的头饰上插着鲜艳的羽毛和笔直的铁丝。
村民们正在准备这一场欢宴,而即将举行狂欢的场地那边,将要填饱他们那野兽般肠胃的“牺牲品”正五花大绑,躺在地上等待他的末日。哦,这是怎样的末日!
人猿泰山憋足了劲儿,想挣开身上的绳索。可是在俄国佬的督促下,黑人把他绑了又绑,泰山虽然力大无比,也休想挣脱。
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泰山总是带着微笑面对死亡。今天夜里,当他知道末日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也仍然会面带微笑迎接死神。可是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亲人。他们一定会因为他的死而痛苦万分。
珍妮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怎样死的。他因此而感谢上帝。他还感到万幸的是她平安无事,呆在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里,呆在善良、慈爱的朋友们中间。他们将尽最大的努力分担她的忧愁和痛苦。
可是他的儿子呢?
一想到他,泰山就痛不欲生。儿子啊!唯一能够从茹可夫可怕的阴谋,狠毒的圈套中救出你的人——“森林之神”泰山、“猿王”泰山,却像一个蠢到极点的傻瓜,落入了陷阱,再有几个小时他就要死了。随着他的死灭,孩子最后一个得救的机会也消失了。
这天下午,茹可夫曾经几次来辱骂他、毒打他。可是泰山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哼一声。
茹可夫只好罢休。他要把对于泰山精神上特别痛苦的折磨留到最后的时刻——俄国佬打算在食人肉者的长矛永远结束他的苦难之前,再告诉他珍妮到底在哪儿,让他明白,她根本就不是平平安安地呆在英格兰。
暮色笼罩了村庄,黑暗中传来种种响声。人猿泰山听出那是黑人们正在准备人肉筵席。他能在心里描绘出“死亡舞”的情景,因为以前曾多次看过那种场面。可叹的是,现在被绑在石柱上,成为这场舞蹈的中心人物的竟然是他!
他并不惧怕围成一圈的武士们以魔鬼的技艺将他凌迟处死,再断肢碎尸。他早已习惯于痛苦、流血乃至残酷的死亡。但是,只要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还没有熄灭,生的欲望就不会消减,希望和决心就不会泯灭。他知道,他们只要有一小会儿放松警惕,他那足智多谋的心灵和力大无比的体魄就能找到逃跑的办法——逃跑并且报仇。
他躺在那儿焦急地想着救出自己的任何一种可能性。突然他那嗅觉灵敏的鼻子闻见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气味。各种感官立刻警觉起来。不一会儿,训练有素的耳朵又听见茅屋后面响起一阵别人绝对听不见的声音。
他撅起嘴唇轻轻打了一声口哨,这极其轻微的声音尽管茅屋外面的任何人都不会听见,但他明白,紧挨后墙的“它”总能听见。他已经知道这个“天外来客”是谁了。他的鼻子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了他,就像光天化日之下,眼睛告诉我们大马路上碰见的老朋友是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