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告诉俄国佬你已经死了,他就不再找你了。”安德森咧着嘴笑了笑。
“你跟他说完以后为什么不能再回来跟我一块儿走呢?”珍妮固执地说。
安德森摇了摇头。
“我想,跟茹可夫说你已经死了之后,我就不会再跟任何人一块儿走了。”他说。
“你的意思是,他要杀你?”珍妮问,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大恶棍茹可夫绝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实德森。安德森没有答话,朝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指了指,让她不要出声儿。
“我不怕,”珍妮·克莱顿说,“我绝不能让你为了救我,自己去死!把你的手枪给我,我会打枪。我们可以一起把他们打退,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这没用,夫人,”安德森回答道,“我们俩只能被他们一起抓住,那时候,我便什么忙也帮不上了。想想孩子,夫人。你们俩都落到茹可夫手里会是什么结果,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为了孩子,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办!给你,拿上我的步枪和子弹,你或许用得着。”
他把枪和子弹袋推到珍妮身边,拔腿就跑。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回到那条小路上,向俄国佬和他的走卒们迎面跑去,眨眼间便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了。
她的第一阵冲动便是跟安德森一起迎接死亡,有这支步枪,她或许能帮他点儿忙。而且,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可怕的森林里,没有朋友的帮助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从荆棘和草丛中慢慢爬出来,想赶快追上安德森。她把孩子抱起来,瞥了一眼他那张小脸儿。
那张脸烧得通红,整个神情也显得极不自然。她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发现孩子烧得怕人。
珍妮·克莱顿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在林莽丛中的那条小路上站了起来。步枪、子弹袋扔在荆棘旁边忘得一干二净,安德森、茹可夫,以及她自己面临的灭顶之灾也全忘到了脑后。
她的脑子里只是索绕盘桓着一个念头——这个可怜的孩子正经受“丛林热”’可怕的煎熬。神志清楚的时候,他肯定非常难受,而自己束手无策,连一点儿痛苦也替他减轻不了。
她希望能找那些自己有小孩儿的妇女帮帮忙,蓦地想起安德森说过的那个对白人比较友好的村庄。啊!只要能及时赶到就好了!
一刻也不能耽搁。她像一只受惊的羚羊,朝安德森指给她的那条小路飞快地跑去。
从她身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片叫喊声和枪声,然后又归于沉寂。她知道,安德森碰上了俄国佬。
半个小时以后,她精疲力竭、跌跌撞撞,跑进一座小村庄。村子里的棚屋都是茅草苫顶。她立刻被一群男人,女人,小孩团团围住。这些兴奋、好奇的土著居民七嘴八舌向她提一大堆问题。可是她连一句话也听不懂,更没法儿回答。
她只是流着眼泪,指着怀里抱着的那个正可怜巴巴哭叫的婴儿,一遍又一遍地说:“发烧……发烧……发烧……”
黑人们听不懂她的话,可是他们看出她这样着急的原因了。一个年轻女人连忙把她拉进一座茅屋,和另外几个女人一起设法让孩子安静下来,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她们还请来巫医,在小孩儿前面生了一堆火,火上吊了一个小陶罐,罐里煮着些古怪的稠乎乎的东西。巫医在火堆上迈过来迈过去,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条斑马尾巴在罐子里蘸了一下,又念了几句咒语,在小孩儿脸上洒了几滴那种药汤似的东西。
巫医走了之后,女人们围坐在孩子四周有的嘤嘤啜泣,有的嚎啕大哭,把珍妮吵得简直要发疯。不过她知道,她们这样做都是出于好意,只好默默地、耐心地忍受这场白日里的恶梦。
大约半夜,村庄里突然间乱作一团。黑人们似乎正在大声争论什么,不过她一句也听不懂。
不一会儿,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向茅屋走来。她正蹲在那堆明亮的火旁,膝盖上放着那个小孩儿。小东西一动不动,只是半睁着一双眼睛,可怕地翻白眼儿。
珍妮·克莱顿看着那张小脸,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东西对于她已经那样亲切,那样宝贵。她那颗痛苦的心已经完全扑在这个可怜的。没名没姓的小孩儿身上,重新点燃起自己被劫持到“肯凯德号”上之后泯灭了的爱,并且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他的身上。
她明白,孩子就要死了。想到自己将要蒙受的损失,她痛苦万状。但还是希望死神快一点降临,结束这个小生命的苦难。
茅屋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珍妮听见有人压低嗓门儿悄悄地交谈什么,过了一会儿,这个部落的酋长——木·于万扎姆走了进来。她先前没见过这个人。因为自打进村,女人们一直围着她,干这干那,照顾孩子。
现在她看到木·于万扎姆是个长相丑陋、满脸邪恶的家伙。珍妮·克莱顿觉得与其说他是个人,还不如说他更像一只大猩猩。他试图和她说点儿什么,可是没有成功,后来从外面叫进一个人。
应召而来的也是一个黑人,可是和木·于万扎姆的长相有很大的差异.珍妮·克莱顿立刻断定,是另外一个部落的成员,是来当翻译的。珍妮从木·于万扎姆提的第一个问题,就看出他不怀好意。
她觉得很奇怪,这家伙为什么对她的行动计划突然发生了兴趣,而且对她来这个村庄之前预定的目的地问得特别仔细。
珍妮觉得没有必要隐瞒真情,便实言相告。可是当他问她是个是还指望见到丈夫时,她摇了摇头。
然后,木·于万扎姆通过翻译对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刚刚听大河边上住着的人说,”他说,“你的丈夫已经沿乌加贝河找你好久了,可是后来,他让当地的土人抓住给杀了。我特意来告诉你,如果你还指望旅行结束见到丈夫的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应当顺原路回去,一直回到海岸上。”
珍妮谢了木·于万扎姆的好意,一颗心却因为新的打击变得麻木了。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她感觉迟钝,精神崩溃,什么样的折磨对于她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她低着头坐在那儿呆呆地盯着躺在膝上的孩子,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木·于万扎姆已经离开茅屋。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屋子里又走进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人往快要熄灭的火堆上扔了几块木柴。
火一下子又着了起来。火光像变魔术一样,把屋子照得通亮。
借着明亮的火光,珍妮·克莱顿惊恐地发现孩子已经死了。究竟多会儿死的,她就说不上了。
她觉得嗓子眼里像堵上一块硬硬的东西,连气也喘不过来,无力地垂下头,贴在紧紧抱在胸前的那个死婴身上。
屋子里死一样地寂静,后来坐在对面的那个黑人妇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男人在珍妮·克莱顿身边咳嗽了几声,喊出她的名字。
珍妮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张充满讥诮的脸。
十三、又遭毒手
茹可夫站在那儿冷笑着看了珍妮·克莱顿半晌,然后目光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面。珍妮已经用毯子的一角苫住孩子的脸,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小东西正在睡觉。
“你尽找没必要的麻烦,”茹可夫说,“硬是自个儿把孩子带到这个村庄。你要是乖乖地听话,我早就把他替你送到这儿了。
“你也就不会受这一路的辛苦了。哦,我真该好好地谢谢你,你让我省了一路上带这个小家伙的麻烦。”
“这个村庄正是我一直打算把你的孩子送来的那个地方。木·于万扎姆会好好抚养他,把他培养成一个吃人肉的野兽。如果你还有机会回到文明社会,把儿子在万加万扎姆部落的生活与你自己的奢华与舒适相比较,毫无疑问,够坐卧不安一辈子了。”
“再次感谢你替我把他带到这儿。现在你必须把孩子交给我,我好转送给他的养父养母。”说完之后,茹可夫把一双手向孩子伸过去,嘴角挂着一丝拧笑。
出乎意料的是,珍妮·克莱顿没有说任何表示反对的话,就把那个小小的褪褓放到他的胳膊上。
“给你,”她说,“谢谢上帝,使他免于遭受你的迫害。”
茹可夫听出她话里有话,急忙扯起孩子脸上的苫着的毯子,想弄清楚是否发生了他所害怕发生的事情。珍妮·克莱顿十分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最近这些天,她一直想设法弄清楚茹可夫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小杰克。如果说她以前还对此有所疑惑的话,现在疑云顿消。因为她亲眼看见俄国佬发现孩子已死之后,气得要命。她意识到,那是因为茹可夫报复计划中最为恶毒的部分被一种神秘而无敌的力量挫败了。
茹可夫把孩子的尸体摔到珍妮·克莱顿的怀里,晃动着两只紧握着的拳头,恶狠狠地咒骂着,在茅屋里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半晌才在珍妮面前停下来,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你在嘲笑我,”他尖叫着,“你以为你把我打败了,是吗?我会让你明白,就像我已经让你称之为丈夫的那个猿猴明白一样,干扰尼古拉斯·茹可夫的计划意味着什么。
“你从我的手里抢走了孩子,我已经无法把他再变成那个吃人肉的酋长的儿子了。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可以让他的母亲给这个食人者当老婆!我会这么干的。当然是在我受用之后。”
如果他以为珍妮·克莱顿听了这番话会害怕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她已经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了。她的心灵和神经都处于麻痹状态,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让他大惊失色的是,珍妮嘴角现出一丝淡淡的、几乎是幸福的微笑。她在想,谢天谢地,这个可怜的孩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