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医学的观点来看,他的生物机能已经处于非正常状态。然而雁夜依然能站立行走,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用生命换来了一个“魔术师”,而正是拜这个魔力所赐,他才能继续站立行走。
一年以来一直噬食雁夜肉体的刻印虫,差不多已经成长到能发挥魔术回路作用的阶段,现在正渐渐发挥作用,延续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宿主的性命。
单从魔术回路上而言,现在的雁夜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术师资格。间桐脏砚对此也颇感意外。现在雁夜的右手上已经清晰地刻上三枚令咒,圣杯也承认了他作为间桐家代表的资格。
在脏砚看来,雁夜只剩下一个月的命了,而雁夜本人则认为,这已经是足够充裕的时间了。
现在圣杯战争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一旦七名扈从()全部被召唤出来,即日战火就将燃起。战斗的时间,从过去的例子来看,只需两周不到。雁夜的死期来临前还有足够的时间。
然而,现在的雁夜如果要激活魔术回路的话,也就意味着要刺激刻印虫。当然,那时候肉体上的负担要远远超出其他魔术师。最坏的情况,就是在战斗即将分出胜负的前一刻,刻印虫甚至会把宿主噬食至溃坏,这也不得不考虑在内。
雁夜与之交战的不仅仅是其他六名令主(),其实他最大的敌人,是寄宿在他体内的生物。
* * *
这一天晚上,即将面临最终考验而走向间桐邸地下室的雁夜,在途中的走廊下偶遇了樱。
“……”
一见面樱脸上就露出了惊怯的表情,这着实让雁夜心中一痛。
虽说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但没想到连自己都成了樱惧怕的对象,雁夜此刻十分难受。
“哟,小樱——吓着你了么?”
“……嗯。你的脸,怎么了?”
“啊啊,有点……”
昨天,左眼的视力终于完全丧失。与坏死白化的眼球一起的,还有周围的脸部神经也完全麻痹。眼睑和眉毛都无法动弹,恐怕左半脸已经像死人脸一样僵硬。连自己看到镜子的时候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也难怪樱会害怕。
“看来又输了一点给身体里的‘虫’了。叔叔真没用,不像小樱那么坚强。”
本来想做出个苦笑的表情,但出现在脸上时却显得如此怪异,樱更是被吓得缩起了身子。
“——雁夜叔叔,越来越变成另一个人了。”
“哈哈,是吗。”
一边用干硬的笑声掩饰,
——你也是啊,樱。
一边在心中忧郁地低语。
现在改姓为间桐的樱,已经变成了一个与雁夜记忆中那个少女完全不同的人。
如人偶一样冰冷、空洞而阴郁的眼神。整整一年里,从未看见过她的眼中流露任何喜怒哀乐的感情。过去那个和姐姐一起嬉戏的天真少女的面容,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这也难怪,只要想到这一年里,为了成为间桐家的魔术继承人,樱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樱的肉体确实具备作为魔术师的充分素质,在这一点上她的优秀是雁夜及其兄长鹤野无法比拟的。但,她毕竟身上流的是远坂流魔术师的血,而间桐的魔术与之有着属性上的根本差异。
老头子为了把樱的身体调整到“接近间桐”,所采取的措施,就是在间桐家地下虫窟借“教育”为名日夜虐待。
孩子们的心灵是稚嫩的。
他们还没有成型的信念,也无法将哀叹转化为愤怒。面对残酷的命运,他们还无法选择凭意志力去抗争。而且,由于孩子们还没有充分认识人生,所以希望和尊严也都还没有完全培养起来。
因此,当面对极端的情况时,孩子们比大人更容易封闭自己的心灵。
因为还未品尝人生的喜悦所以可以放弃。因为还未理解未来的意味所以能够绝望。
像这样虐待一名少女让她封闭心灵的所谓“教程”,雁夜整整一年内不得不亲眼目睹。
当体内寄生虫饕餮的剧痛阵阵传来,现在让雁夜心中难受的却只有激烈的自责。樱的受难,毫无疑问雁夜自己该负有最大责任。他诅咒着间桐脏砚、诅咒这远坂时臣,同时把同样的诅咒加诸自己身上。
唯一的一点光明就是——向人偶一样自我封闭的樱,只有面对雁夜的时候可以放松戒备,可以在见面时轻松地说上几句话。这是同病相怜,还是以前她还是远坂樱的时候的交情呢?无论如何,在少女的眼中,雁夜不是像脏砚和鹤野那样的“教育者”。
“今天晚上,我可以不用去虫仓了。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仪式要举行,爷爷说的。”
“啊啊,我知道。叔叔代替你去下面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樱歪着脑袋看着雁夜,
“雁夜叔叔,你要出远门吗?”
也许小孩子敏锐的直觉,已经告诉了樱雁夜即将面对的命运,可是雁夜不想让樱担心。
“这以后有一段日子,叔叔要忙一些很重要的事,也许没什么时间像现在这样,和小樱好好说话了。”
“这样啊……”
樱的眼睛从雁夜身上移开,仿佛又要找寻那个只有自己存在的地方。受不了樱的这个样子,雁夜强行接过话头继续往下说。
“小樱,等叔叔的工作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玩吧,带上妈妈和姐姐。”
“妈妈和、姐姐……”
樱踌躇了一下,
“……我已经没有人可以这么叫了。爷爷跟我说,要我当她们不存在。”
用很为难的声音回答。
“是吗……”
雁夜在樱面前跪下来,用尚且灵活的右臂轻轻抱住樱的肩膀。这样把她抱在胸前的话,樱就看不到雁夜的脸,也就不会被她看到自己在哭泣了。
“……那么,就带上远坂家的葵阿姨和小凛,叔叔和小樱,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遥远的地方,像以前一样一起玩吧。”
“——我还能见到她们吗?”
手臂中的女孩轻声问道。雁夜紧紧抱住她,点了点头。“啊啊,一定能见到的。叔叔向你保证。”
没法再做进一步的保证了。
可以的话,他想说别的话。说还有几天就能把你从间桐脏砚的魔手中救出来,说在那之前请稍微忍耐,他想在这里把这些话说给樱听。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樱已经被绝望和悲观麻痹了精神,拼命保护着自己。无助的少女为了抵抗难忍的痛苦,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把“能感受到痛苦的自己”抹杀。
这样的孩子,对她说“要有希望”,对她说“要珍重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呢。这种不负责任的台词只能宽慰说话的人。对她许以希望,就等于把她用来保护心灵的“绝望”剥夺,而没有了绝望的保护,幼小的樱的身心,只需一个晚上就崩溃了。
所以——
即使同在间桐大宅里生活,雁夜也从来没有对樱说过我是来救你的之类的话。他只能作为一个同样被脏砚“欺凌”、和樱一样无助的大人,仅仅活在她的身边。
“——叔叔差不多,该走了。”
估计泪水停了,雁夜放开了抱住樱的手。樱脸上带着与平时不同的奇妙表情,抬头看着雁夜那张坏掉一半的脸。
“……嗯。拜拜,雁夜叔叔。”
临别的话似乎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年纪小小的她似乎也明白了。
樱转过身去,像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开,看着她的背影,雁夜痛切地、衷心地祈祷——别晚了、别晚了。
雁夜自己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决定把这条命交给了樱葵两母子。对雁夜自身而言“晚了”,无非是指自己在获得圣杯之前这条命先没了。
雁夜更担心的,是樱的“晚了”——如果雁夜顺利拿到圣杯,把樱送回母亲身边的时候,但那个少女的心已经永远蜷缩在名为绝望的壳里,再也不能出来。
这一年里樱心里所受的伤,一定已经留下了伤痕,但至少这伤痕能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痊愈。他希望她的精神还没留下致命的创伤。
能做的只有祈祷了。能救治那个少女的不是雁夜,他已经没那个寿命去承担这个责任了。这个任务只能交给那些活下去的人们。
雁夜转过身去,缓慢而毅然地迈出脚步,向通往地下虫窟的楼梯走去。
冬木市深山镇的角落,某片杂木林中的空地。
凝神确认过周围没有人监视之后,韦伯·维尔维特开始准备召唤仪式。
今天整整一天都在挣扎啼叫,始终折磨韦伯神经的三只鸡,首先被他心情爽快地送去见了阎罗王。
必须趁滴落的鲜血还热的时候,在地面上画出魔法阵的纹样。顺序已经经过无数次联系,消退之阵四个,刻在召唤之阵中间——不许有什么错误。
“现形吧。现形吧。现形吧。现形吧。现形吧。如是者五回。拘束刻度速速破。”
韦伯一边咏唱咒文,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鲜血洒向大地。
同样位于深山镇的远坂屋邸的地下工房中,也在准备同样的仪式。
“以银铁为材料,以石头与公正之神为基础,以吾等祖师施魏因垩格之名。
坐地起风壁相围,四方大门紧关闭,皇冠引出三岔路,条条大路到罗马。”
远坂时臣朗声吟诵,同时在布下魔法阵。画出魔法阵的并非祭品的血,而是溶解的宝石 。为这一天而充填、储蓄的所有宝石,时臣毫不犹豫地全部使用。
在一旁观看的是璃正、绮礼两父子。
绮礼死死地盯住祭坛上所放的圣遗物。一眼看上去跟木乃伊的碎片毫无区别的这一片东西,号称是遥远的太古时代,这个世界上第一条蜕皮的蛇所蜕的皮的化石。
一想到用这种东西招来的英灵,绮礼也不禁打个冷战。
时臣坚定的自信,他现在终于认可了。其他所有的扈从(),都完全不可能战胜他。
同时,在遥远的大陆尽头,爱因茨贝伦城内,卫宫切嗣正在确认礼拜堂中央魔法阵的完成情况。
“这么简单的仪式就行了?”
爱因茨菲尔在一旁看着,她似乎觉得这么简单的准备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虽然不能放松,然而扈从()的召唤也不需要规模特别大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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