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伍家沟。”曾贵应道。
不提曾奉先在那里准备对付苏昊的手段,只说苏昊带着众人离开桑园庄,回到了潮河镇上的客栈。苏昊从淮安府带来的那些告状农民此前都被安置在客栈里等候,见苏昊等人回来,他们呼拉一下围了上来,有性急者便向胡林打听道:“怎么样,胡兄弟,苏大人替你做主要回来田地没有?”
胡林抬头看看苏昊,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了一声,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这……”农民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知府老爷派了一个六品京官带他们来打官司,那肯定是马到成功的。谁知道这个六品京官如此不靠谱,连八亩土地都讨不回来,照这个样子,那大家的土地又有什么希望能够讨回来呢。
苏昊看着大家的表情,笑了笑,说道:“各位乡亲,大家不要急。本官今天随着胡大哥到桑园庄去,主要是了解一下情况,探探几方的口风。打官司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齐全,现在对方玩了花招,毁了物证,本官也不能凭着一张嘴就替大家做主,这是有违朝廷法制的。
大家放心,你们的事情,本官一定会管到底的,只是现在该如何去解开这个结,还要容本官再想一想,希望大家相信本官,与本官精诚合作。”
“老爷,我们都相信你!”包括胡林在内,所有的农民都跪下来了,对着苏昊连连磕头。苏昊赶紧以手相搀,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随着苏昊一起去桑园庄的勘舆营士兵们也分头回房休息去了,苏昊走回自己的房间,回头一看,发现周汝员也跟了进来。
“老周,你今天随我一起去桑园庄,情况你都看到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苏昊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给周汝员也指了个座位,然后问道。
周汝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他看了看门外,确信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问道:“大人,这胡林之事,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
苏昊没好气地说道:“周汝员,是我先问你好不好,怎么你反过来问我了?我们谁是谁的幕僚啊?”
周汝员连忙道:“不是不是,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问,对于胡林一事,大人是真的想管,还是……”
“你是问,我是不是只想走走过场?”苏昊问道。
周汝员不吭声,默认了苏昊的猜测。
苏昊道:“老周,你跟我的时间不长,对我不了解,有些疑问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不过,我告诉你,我苏昊做事,从不阳奉阴违,我既是带着这些农民出来,自然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这朗朗乾坤,岂容豪强如此嚣张。我现在只是找不到一个好办法能够替胡林讨回土地,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周汝员点了点头,说道:“要替这胡林讨回土地,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属下担心此法太猛,使出来会对大人不利。”
“你真有办法?”苏昊有些觉得意外。今天在现场,他仔细琢磨过这件事情,也想到了一些办法。比如说,曾奉先把老槐树弄倒了,但树根还是在的,根据树根的位置,还原老槐树的位置,并不困难。但这样的办法缺陷在于容易导致扯皮,到时候如果曾奉先一口咬定说这树根不是老槐树的,安东县的官吏们再来搅搅局,自己势必陷入苦战。苏昊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战斗,所以没有把这个办法说出来。
在自己想不出好办法的情况,眼前这个周汝员居然说办法不是没有,而且办法还挺猛,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苏昊忍不住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办法了。
“大人,这胡林家的土地到底在什么位置,其实已经是无法查证了。地契上注明的方位物都因水而毁,就算大人能够还原回来,只怕那个曾员外也不会承认,若是再打官司,只怕又是一场糊涂官司。”周汝员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我没有去还原现场的原因。”
周汝员道:“其实胡林想要的,也并非就是他原来那八亩地,若是我们能够另外给他补上八亩上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这当然。”苏昊道,“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八亩田,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上哪找八亩田赔给他?”
周汝员笑道:“大人,你想想看,这曾奉先占了胡林家的八亩田,他自家的田亩数不就对不上了吗?咱们只要把曾奉先家的地契拿出来算一算,再让人测一下他现在的地界之内有多少亩地,两者必定有差距,这差出来的部分,如果他无法解释,那就证明是胡林家的了。”
“这测量土地,倒是不难。”苏昊皱着眉头说道,他手上的勘舆营最擅长的就是搞测量,测一测曾奉先家有多少亩地,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就算把面积测出来了,难道曾奉先就不能耍赖吗?他完全可以说地契上写的面积不真实,一切要以他家土地的边界来确定。
听苏昊说出这个担心,周汝员说道:“大人,我们要的就是让曾奉先这样说。他如果这样说,咱们就可以去查他家的税契,隐瞒土地面积不交税,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到时候,大人要治他的罪,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样也行?”苏昊瞪圆了眼睛,对周汝员不禁崇拜起来。
第232章 清丈
不得不说,周汝员提出的这个思路的确是够狠的。曾奉先强占了胡林家的土地,说是自己家的,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苏昊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曾奉先占了别人的土地之后,自家的土地面积就增加了,只要拿他家的地契出来一对照,那么多出来的这些土地,他就无法解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承认自己弄错了,愿意把多出来的土地还给胡林,那就皆大欢喜,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要狡辩,说这是地契记载有误,或者自己开荒所得,那对不起,苏昊就可以去查查他的纳税记录。纳税记录上的田亩数少于他实际的田亩数,意味着他欺骗了官府,隐瞒土地逃避税收,这个罪名,足够苏昊收拾他了。
有先贤曾经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怕就怕认真二字。苏昊作为官府的人,如果愿意认真去管,曾奉先搞的那些名堂,根本就无法成功。在此前,安东县衙就是因为与曾奉先有瓜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使得一个本来很简单的案子,被办成了无头案。
“不过,大人,此法虽好,却容易得罪人,所以周某不敢请大人去尝试。”
见苏昊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周汝员连忙劝说道。
苏昊道:“我来办案,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我今天已经给了曾奉先面子了,他不配合,那就没办法了。老周,你也看到了,今天我让熊民范揍了曾奉先的狗腿子,已经算是结下梁子了,再得罪他一回,又有何妨。”
周汝员道:“大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得罪曾奉先,这个人虽然有些财产,但要和大人掰手腕,那还是不自量力的。周某只是担心,大人清查曾奉先家的土地,会被人误以为是做土地清丈,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若是大人做开了头,只怕整个淮安府的富户都要视大人为死敌了。”
“土地清丈?”苏昊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明白周汝员的意思了。
在去年,苏昊带着勘舆营出丰城前往重庆的时候,曾在樵舍镇与当地的大地主邬伯贞发生过一场冲突。那场冲突的起因,就是由于邬伯贞误把勘舆营的测绘训练当成了官府前来清查田亩,因此派出家丁进行武装干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使苏昊了解到了当年大地主隐瞒田地、逃避税收的情况。
明代的税赋都是与田地挂钩的,尤其是嘉靖以来推行的一条鞭法,更是直接把所有的税赋、徭役都折成银两,摊到了田亩之上。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地主们都倾向于隐瞒自己家的土地面积,以逃避税赋。
为了公平分摊税赋,让有田地的人多承担社会义务,张居正在任时,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土地清丈工作,查出隐瞒的土地达数千万亩。土地清丈是一件极其得罪人的事情,各地的清丈工作都受到了豪强地主的强烈反对,因此引起的群体事件也是数不胜数。
张居正凭借自己的强势,强行推行了这项工作,但在他死后,土地清丈工作就无疾而终了,没有人再有这样的魄力去完成它。
如今,为了替像胡林这样的农民讨回被强占的土地,苏昊要重拾土地清丈这个法宝,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只是要重新测量曾奉先家的土地,但其他的豪强地主必定会惶恐不安,随后就是强力阻挠。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就不好预料了。
“老周,若是我真的在整个淮安府进行土地清丈,你觉得这些地主会如何做?”苏昊呵呵笑着对周汝员问道。
“他们会杀了大人的。”周汝员毫不迟疑地答道。
“杀人?”苏昊一愣,“不至于吧,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这些土财主有这样的胆子?”
周汝员道:“早先,张太岳还在任上的时候,曾经下令全国清丈田亩,淮安府也不例外。在当时,官府派到乡村去做清丈的差役,就被杀掉了好几个。当然,那都是不徇私情的人。若是愿意徇私之人,那就非但不会有危险,而且能够成为财主们家里的座上宾,家家户户都有孝敬的。”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苏昊奇怪地问道。在他印象中,周汝员这样的举人应当是很宅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对这些猫腻如此熟悉呢?
周汝员叹道:“唉,周某当年也曾在官府里当差,这些事情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官府里的官吏,其实与豪强们也是沆瀣一气的,那些从上面派下来的清丈官员,在地方上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周某也就是因为耳闻目睹了太多这一类的肮脏交易,这才下决心归隐田间的。”
“这些豪强杀人,是让自己的家丁杀,还是另外雇的杀手?”苏昊问道,这些情况他肯定是要问个一清二楚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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