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呢?噢,说远了,冯小姐冰雪聪明,革命党人么,什么道理不晓得!”
说着说着,陆小山也逐渐从盲目单方爱恋的梦中醒过来。他看出来,他说了这么多,冯蝶儿声色不动。于是,话锋一转,顺手一枪,探探虚实,看看是不是对方的痛处。如果刺中了对方的痛处,他就好看菜摆碟子,进一步把这篇文章做下去。这篇文章的开头有些生涩,但毕竟是开了头。万事开头难哪。
“陆先生是不是想要拿我到哪个地方去领点赏钱呢?或者,陆先生一定要本小姐对您家承诺点什么呢?”冯蝶儿已经完全听出了陆小山话中的弦外之音。很清楚,陆小山不缺钱。至于承诺,她是绝对没有的。
冯蝶儿的这句话,把陆小山逼到墙角去了。一股由恼羞而成的怒气唰地从胸膛往上一冲。陆小山的脸,霎时变得红白不定。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要说声告辞了。陆先生,多谢您家留我在这里暖暖和和地坐了这半天,多谢您家的热茶。”冯蝶儿注意到了陆小山脸色的变化。但她还是款款地站起来,没有朝门口走,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陆小山跟前,向这个心内如滚油煎的男人伸出她的纤纤小手,“再见,陆先生,明天学校见。”
见面告别握手,在汉口还不是很流行的礼节,男女之间行此礼节,只是在知识界偶有所见。冯蝶儿朝陆小山伸出手,无疑是在施放一个信号:你我都是有知识有教养的文化人,又是早不见面晚见面的同事,凡事适可而止。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的事,双方最好都别做。
“冯小姐请留步!”冯蝶儿这不动声色以柔克刚的一手,恰似给陆小山搬来一架下坡的梯子。握着冯蝶儿冰冰凉的小手,陆小山的心在微微颤抖,以至冯蝶儿很敏感地抽回自己的手,他不仅没有见怪,反而促使他记起一句重要的话来。
“小姐不要误会,陆某有一言相告。”见一层愠怒爬上冯蝶儿的脸,陆小山知道姑娘误会了。“是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让陆某得知一份机密,最近,汉口当局要对革命党下手了,似乎,似乎,小姐是上了黑名单的!”
刚爬到脸上的那一层愠色,倏地消逝了,代之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震惊和感激。冯蝶儿怔怔地盯着陆小山看了好一阵,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去。
“陆先生,谢谢,真的,谢谢!不管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都要感谢你!”
好一阵子,福记绸庄的掌柜才回过神来:我的老板,真是个人物咧!有这样美如天仙的姑娘伢做朋友,您家看唦,说了这半天的话,都是些官话,蛮多都听不懂!啧啧啧,还手拉手,拉了两盘哪!
福记绸庄的方脸掌柜,朝伙计看了一眼,夹着两条粗腿,朝店子后门走。
又有了尿意。不停地想屙尿,这很让人烦。让伙计们晓得了,岂不是笑料?懒骡子上磨屎尿多!又冇喝好多水,么样回事呢!是不是年纪来了的人都这样咧?是的,天气冷,夹不住尿。
绸缎铺的后门是一条死巷子,只有一条很窄的巷道通到外头。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可以进到绸缎铺来。这就为方脸掌柜和伙计们的方便提供了方便。
“咿?这婆娘么样到这里来了的咧?”
刚扯下裤腰,掌柜的忽然看到黄素珍朝这条窄巷子口走过来。这让掌柜的很尴尬。拉屎屙尿这种事,不比别的事,憋是可以憋一下,但一经启动,就无论如何也憋不住了。掌柜的实在无法可想了,朝个旮旯侧过身去。尴尬人偏逢尴尬事。掌柜的毕竟有一把年纪了,不比年轻人,干这种事,完全顺其自然,用不着出力用劲。他屙了一会,没有几滴,还总是有冇屙干净的感觉。加之有个女的要过来,这个女人还是老板的“那个”,也是掌柜不想见的。
“嗯?么回事?”由于只有一半的注意力放在屙尿上,掌柜的耳朵就特别管事。
他听到后头那个女的发出闷钝的呜呜声,急忙车头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把那本来还在滴的尿彻底憋回去了——“我的个老天爷哟,么样大白天的,就敢在巷子里头抢人咯!”
小巷子口实在昏黑,可能抢人的人没有注意到躲在旮旯里掌柜的,但是,掌柜的却看清楚了,那个把麻袋朝黄素珍头上套的,是个长得像猴子样的男人。
第七节
“拉眼哪,你师娘咧?还在睡?”人还没进屋,张腊狗就问拉眼。
他没有用正眼看拉眼。这狗日的太丑了,稍微多看一下,就要让人作哕。这杂种,他的娘老子,不晓得是么样把他做成这个样子的!
张腊狗最近关心起黄素珍来了。
得知黄素珍怀了伢,张腊狗朝黄素珍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正是黄昏时分,屋里头光线已然模糊,张腊狗没看清黄素珍吓得煞白的脸。盯了一个时辰之后,张腊狗又把脑壳仰起来,对着影影绰绰纵横交错的屋梁,就像看到了上苍的诸多神灵。他嘴唇嗫嚅着,没有声音。其实,张腊狗心里在喊着炸人耳朵的声音——“天哪天哪,老天爷呀,您家还冇睡着哇,眼睛还睁着咧!该我张腊狗这一门不绝后哇!”
张腊狗晓得,自己在这方面能力有限,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停着不做。这是自己的一块田哪,非要自己亲自耕种不可的一块田呢!又不能请别人帮忙。要真的只是一块田,又好办了。老子又不靠种田吃饭活性命。人活在世界上一场,总应该传个种下来吧?一棵草,也要结几颗籽啊!
把黄素珍关了几天之后,张腊狗就又开始在黄素珍身上折腾了。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就是不信这个邪!”
每天晚上,他总是咬牙切齿,攒一肚子的劲,把自己扳得汗直淌。他相信,数量可以出质量。广种薄收,老子只要收一盘,就够了。
眼下,张腊狗手上提着一块猪肝。这是刚才在花楼街那家肉案子上拿的。拿到手的时候,猪肝还是热的。一直跟着他的荒货要从他手上接过来,他一摆手,意思是让他自己拿。
后继有人的大事有了指望之后,张腊狗还能够经常反省自己。
黄素珍在外头做了一回糊涂事,我张腊狗也是有责任的。也怪自己惯坏了她。老夫少妻么,提么事就答应么事,还让她去上学,到处跑,跑花了心,把鸦片也搞上了瘾。这都怪自己底下不硬足。也好,鸦片上了瘾也好,冇得劲在外头跑了,就在屋里头吃鸦片。
听拉眼说,黄素珍还是三不之出门去,买点杂八什的东西,但是,总是冇得几大一下子,打个转就回来了。张腊狗心里轻松多了。这个鬼婆娘,到底还是把心收回来了。
“出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自知丑陋,拉眼见到他们的处长,表情紧张把头一低。
“出去了?”张腊狗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朝拉眼扫了一眼,忽然停住。“出去了!出去几半天了哇?噫,你个小杂种,我在问你唦,哑了?”
张腊狗把一只已迈进门槛的脚,从屋里抽了出来,用那只拿着猪肝的手,在拉眼鼻子尖上点点戳戳地吼。他已经看出,拉眼不是在回避自己的丑相,是心里发虚。
本来就只有一只眼睛管用,本来就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现在,他的师傅又吼又叫,更让拉眼无法集中独眼,看清师傅是用个什么吓人的家伙往自己脸上戳。
血糊拉呲的,挨在鼻子尖上冰冰凉!我的个姆妈噢,师傅才杀了人的啵,连匕首都冇揩,就往我脸上戳咧!我的这张脸,本来就冇得一点看相了,再用刀子一划一戳,还不稀烂?师傅哇,您家实在要戳,就朝脸上戳吧!反正这张脸就这样了。就是千万莫朝我的肚子噢、胸前咯、喉咙管咯,这些位置戳不得的咧,还有,就剩一盏灯了,这要保住,总要看得到一点亮唦!
江湖话把眼睛称为“灯”,把眼睛打瞎或把眼珠子抠出来,叫“吹灯”。拉眼的脸上,有用的部件就只剩下一盏“灯”了。这是要珍惜的。他一边暗自祈祷,赶紧把那只眼睛闭上了。
闭眼睛的动作是有了,但还是只闭上了一只眼睛。闭上的是一只管用的,那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眼睛还是睁着。对于拉眼,保护“灯”的目的是达到了,但对于张腊狗,却非常难受。
这狗日的丑杂种,几烦心咯,他狗日的竟敢这样看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把好眼睛闭着,把这只烂得一塌糊的眼睛拿来吓老子!
一股莫名的怒火倏地蹿上来,张腊狗提猪肝的手,拳了起来,挺直食中两指,就要朝拉眼那只闭着的眼睛戳下去!
“处长,处长!”荒货高叫一声,从屋里蹿了出来。“处长,您家看咯,这上头像写了些么事!”
拉眼不知道,他还能有幸看得到这个世界,真是得亏荒货这个师兄。
这张纸条,荒货是在靠黄素珍床边的窗框子上看到的。纸条用小匕首钉着。他把匕首拔出来,想就着窗户外的光线看看,纸条子上有些什么,偶尔朝外一瞟,看到张腊狗要对腊眼下手“吹灯”,就势蹿出来,救了这位小师弟一驾。
接到张腊狗的请柬,穆勉之吩咐,赏送请柬来的拉眼几个小钱,叫他传信给张腊狗,他穆勉之准时赴宴。
这是明摆着的,此宴非好宴。能够这么爽快地答应“赴宴”,穆勉之也是出于力挽颓势的考虑。
最近,穆勉之发现自己正在走霉运。
先是毛芋头被人割了下身,接着,又是运“土”的船在江上被“吃了黑”。
看着送请柬的青帮小喽啰在门口消失,穆勉之心里窝着的火,一燎一燎地往喉咙管上窜。
“婊子养的张腊狗,太瞧不起人了,太把老子不当人了,有意叫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送请柬,这不是明着羞辱老子么!”
恼火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最让他恼火的,莫过于法租界立兴洋行的总经理弗朗克,前几天和他的那一场谈话。
“穆先生,最近,生意还顺?”弗朗克寒暄。弗朗克是个办事说话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