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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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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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老弟呀,莫再把高帽子给我戴了哇,老朽的颈子细得像签子了,承不起了哇,您家!”周伯年何许人也,岂有听不出刘宗祥弦外之音的。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和出主意的刘宗祥,的确没有利害冲突,也就乐得装装糊涂。

“既然您家这样瞧得起我,我也就不揣冒昧了。”看看该说的场面话都说清楚了,刘宗祥也就轻松了。“您家看,能不能就叫‘维持券’?取暂时维持,指日形势可看好的意思。也让持券人增强对日后兑换的信心。另外咧,还要强调,这维持券还不是轻易谁都能领取进入流通的,凡到汉口总商会领取进入流通的,必须向商会出示财产抵押证明。这样……”

“哟嚯嚯,刘老板哪,看来,您家该改行了哇,您家要是盘证券,盘钱庄银行的生意,我不早就饿死了?”

周伯年的话,虽然是开玩笑,口气中却透出几许廉颇老矣的苍凉。

第四节

绰号毛芋头的毛玉堂能够从床上爬起来,真是个奇迹。

“个把妈,我们的老六噢,命生得有几硬咯!”看着毛芋头走出去,穆勉之嘟嘟哝哝对孙猴子说。

“嗨,大哥哟,老六他您家不光是蛮活鲜,还随么事都跟先前一样咧,您家!”

孙猴子对他们老六顽强的生命力,也极为赞赏。孙猴子打心底不喜欢毛芋头好色贪淫的性子。但他晓得,一个山寨的弟兄,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就像他孙猴子喜欢吃点合口味的东西一样,各人所好,不好勉强。再说,能够在女人身上用力气,也是男人的本事。只不过,他孙猴子不喜欢搞那个事情而已。

直到现在快四十岁了,孙猴子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女色。只有他自己晓得,他不是没有这种能力,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欲望。就是不喜欢。这不喜欢的缘由,可能和他的出生有关。

穆勉之的叔叔,是孙猴子的收养人。在孙猴子稍大一些的时候,这位善良的老人常拿孙猴子父亲的不争气来教育他:“伢咯,你要争气呀,你的个爹,就是不争气唦,吃鸦片,吃得家也不要了,最后连自己都不晓得吃到哪里去了!直到如今,也冇看到他咧,还不是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罢咧!只是你的娘遭孽呀!可惜呀,你连个报答你娘的机会都冇得了哇!真是几遭孽噢,就在这街上生的你呀!生你的时候,血啊,把这门口铺路的石头都染红了哇!自己快死了,还拼着最后一口气,给你把脐带咬断哪!”

无论穆老爷子如何说,孙猴子对父亲也产生不了任何爱和恨的感觉。只是,娘的形象,一天天在他头脑里清晰神圣起来。成年之后,他觉得自己是那个不争气父亲的化身,背负着前世的孽债,要用这一辈子来偿还。别的男人如何,他孙猴子管不着,他自己,这一辈子不能挨女人。在孙猴子心里,女人是悲苦的化身,女人为他这条命,把血流干了,他不能让女人再流血!如果他的穆大哥叫他孙猴子子杀人,他不会皱眉头,但他肯定不会去杀女人。

“老六哦,你真是有狠哪!”

这句话孙猴子是在心里说的。他晓得,这句没说出来的话,挖苦的成分多,赞叹的成分少。

孙猴子的这句话,是有缘由的。

那还是前几天的事。孙猴子记得,也就是老六从医院出来冇得好久吧,孙猴子在一条小巷深处吃枯炒牛肉米粉。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这条巷子里一家卖的炒米粉,别有风味,名字也新鲜,枯炒米粉!孙猴子七弯八拐地找进来了。巷子的名字忘记了,这枯炒米粉还真是味道独特。瘦牛肉嫩得像是生的,白生生的米粉,外头焦香焦香的,一嚼开,柔绵绵的,还冇来得及回味,就化开了。这深这窄的个鬼鸡肠巷子,怎么藏有这好吃的东西!也怪,吃的人还不少,也不晓得名声是么样传出来的,也不晓得这狗日的是么样弄出这种味道来的!孙猴子舔舔油汪汪的嘴巴,一肚子的舒服,一脑壳的赞叹。他抬起脑壳,朝显得很悠闲的店主人瞄了瞄。就是这一瞄,孙猴子连带看到了毛芋头。毛芋头正朝对门一处宅子进。

“老板,你这对门,是个么人家哪?”老六才从医院出来不几天,就到处跑,担心他再出点什么事,孙猴子问一问,也是出于关心。

“么人家?您家是真的不晓得咧,还是装马虎哟,先生?”炒枯粉的话闪闪铄铄,颇为暧昧。

“个把妈,你是个么板眼哪?老子好声好气地问你,是向你请教唦。么样像冇长口条样的呀!老子晓得,老子要晓得还问你么?老子未必发了屁眼疯?”

孙猴子是个急性子,见不得人家跟他兜圈子。他和颜悦色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让他很是恼火。

“噢,哎哟,您家,好大的火气呀您家!我是当您家想进去,又不好意思,装马虎明知故问,看来您家是真不晓得。算了,您家莫烦……”

“你看你,看你,还说叫人莫烦,你又说了这半天,半句沾边的话都冇得!”也难怪孙猴子发烦,卖粉的是有些嘀哆。

“哎呀,说请您家莫烦,您家还是烦了。这是婊子……”

“么唦!你个杂种,敢骂老子!活厌了啵!”孙猴子腾地从板凳上跳起来,袖子一捋,就要发作。

“呀,呀呀,您家,我哪里是骂您家唦,我是告诉您家,对门是一家婊子行噢,您家!”

“噢,噫?这种地方,他您家还跑来,搞么事呢?”

孙猴子没有坐下来,他呆了一下。他实在不明白,胩里冇得根的老六,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么事。

依然紫竹苑,依然红纱灯。

红纱灯下,还是那副颇堪玩味的对联:

进来的都是硬汉,不想出去;出去的无非阿物,还思进来。

人世沧桑,世事更迭,物是人非,物非人亦非。紫竹巷巷名依旧,紫竹苑粉香依旧。当年的鸨妈死于辛亥年那场大火,当年的陶苏成了今天的鸨儿。时代进步了,这烟花行也需要上档次,鸨儿年轻化、知识化,使得紫竹苑上了新台阶,把极污浊的脂粉地建设得极雅致,现出了卑污中的辉煌。

陶苏亲自迎接了孙猴子。看得出来,这先生是位生手。一进门,一副极不习惯极不自然的样子。熟络的嫖客绝对不是这样子的。个中老手,进到这里,如果想多盘桓一阵子,往往是不慌不忙地点些酒菜,不温不火地和婊子撩拨盘弄,到得酒也酣了,情也浓了,再成其好事。一来就上床的老手也不少。他们又是另一种做派:进门先问价钱,多不说话,钱往鸨儿手里一拍,人往婊子身上一匍,三下两下,事儿毕了,裤子往起一笼,随手塞两个枕头钱,连话都省了。

“先生,您家?”也不是乐不思蜀,也不是因为有瘾,仅仅是服从命运。柔柔顺顺地服从命运,让昔日的陶苏风采如昔。过细看,岁月的痕迹还在,只是少了些憔悴,多了些儿丰润。

“冇得么事,随便走一走,么样,走不走得唦?”遮掩短处的最好办法,就是耍横行蛮。任何时代任何外行或半瓢水的专家,都惯用这一战术。孙猴子没有嫖客的经验,却有街混混的蛮横,用起来就毫不费力。

“么样不可以走咧,您家,只要您家有精神,随您家么样走都可得。只是咧,小女子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唦您家,要是您家不嫌弃咧,您家,就让小女子跟您家泡一杯茶,让您家坐着喝了,歇一歇,您家再慢慢地在这里转。”

不能说阅尽人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一套以柔克刚的本事,陶苏完全可以算作师傅了。

“噢,茶?好,茶,噢,算了,要个么茶唦,就是想随便转一转。”果然,孙猴子硬不起来了。陶苏的这行本事就有这般狠处,恁您家是金刚钻,只要您家入得来,三盘两弄,也要叫您家化成绕指柔。“噢,哦,顺便打听一个人,就是刚才进来的,嗯,就是,嗯,脑壳上不么样光溜的……”

“哦,晓得了,您家么,是访友哇,怪不得哪,您家一进来,就像是找人的相咧。”不管对方千般变化,陶苏总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温柔软款。她相信,这是百试不爽的良方。她相信,杀人,不一定要用利器。尽管孙猴子一再声明不要茶,她还是从小丫头手上接过一杯茶,顺手从胸口大襟处抽出一块手绢,带出一缕半缕不着痕迹的香,象征性地在杯口沿一揩。“先生哪,您家访友么,这是个大好事咧,重友情,讲义气,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如此咧!就是咧,大着胆子说一句您家不喜欢听的话,我们这个行当哦,进来的客人,都有个忌讳咧您家,就是不喜欢别个晓得他您家们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的呀您家!”

“喔,也是,也是,这种地方,是有些怪名堂的。”孙猴子已被陶苏这些不经意的虚套子盘得眼花缭乱了,刚坐下,坐不住,又站起来,想起钱是万能的,赶忙摸出一叠银元来,朝桌子上一摞,“您家莫吓不过,我说的这个人,是我的个朋友,我看到他您家进来的,就跟了进来。您家也看得出来,我不是这林子里的雀子,只是觉得蛮稀奇,想看他您家是么样在玩。”

孙猴子的话说得很坦白,但他所提的要求,却是皮肉行中的大忌。试想想吧,谁在搞那种事的时候,喜欢有个不相干的人在一边参观呢?虽是花钱买的一时片刻的欢愉,毕竟这一时片刻是属于自己的,而且,这是好参观的么!陶苏很为难。

她朝孙猴子脸上扫了一眼,眼光就停在那一摞白晃晃的银元上了。眼前这个貌似猢狲的人,很难猜测身份。其貌不扬,衣着一般,随便一出手,就是一大把钱。

观神态,是个随时都能大喜大怒的。算了,不惹这样的财神为好。

“有冇得空房?”

从楼上下来,孙猴子杵头杵脑地问陶苏。

陶苏又朝他扫了一眼,发现孙猴子脸上红白不定。

“么样回事?这个瘦猴子像是发作了样的咧!猴杂种,蛮贼的咧,刚才还冇看出来,他您家先饱眼福,再饱肚福,两趟的钱一趟用!”一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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