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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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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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莫拦他,让他说——吴经理,你说,这里没有外人。”

谈生意上的事,秀秀从来不对吴诚直呼其名,而称他为吴经理,与当年对赵吉夫一样。刚开始,吴诚很是惶恐,被吴秀秀狠训了一顿——在吴诚的记忆中,这是老板娘第一次公开训他:“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叫吴诚?称你为吴经理,你以为是抬举你?你本来就是经理么!你要习惯别人这样称呼你!如果别人不喊你为吴经理,要么是跟你关系太亲热,要么就是瞧不起祥记商行,或者说,是认为你不配当祥记商行的经理!”

听吴秀秀说没有外人,芦花就走到门口,警惕地朝外头看。她看到,与冯蝶儿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汉生,穿一身与柏泉乡下人一样的破旧衣服,腰里系根稻草绳子,手里拿把镰刀,除了吃饭睡觉回屋,就总是在屋前屋后转悠。芦花看到,小伙子弯着腰在离房子不远处割草,时不时地直起腰朝周围瞄一瞄。芦花朝屋里的冯蝶儿脸上瞄了瞄,觉得自己的警惕是多余的。

“穆勉之的人早上到我那里,说,日本人要采购一批军粮。说,本来,是委托汉口商会办这件事的。可看到最近日本人与祥记发生了冲突,给祥记造成了损失。不幸的发生,虽不干穆老板洪门山寨的事,但与山寨的人有牵连。穆老板认为,他与刘老板虽谈不上很亲密,但还是多年生意场面上的朋友。为表示歉意,穆老板把这笔生意让给祥记做,日本人也同意了。”

吴诚与赵吉夫的不同处很多。最大的不同处是,赵吉夫性子像温吞水,无论多急的事,总是不紧不慢的;吴诚年轻,肚子里有“字墨”,性格中有很强的好胜心,办起事来,就显得利索得多。其实,在刘宗祥和吴秀秀看来,赵吉夫的不紧不慢是表面的,办事的老到和牢靠,尤其让人放心。

“就这些?”吴秀秀问。听吴诚叙述的时候,吴秀秀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就这些,差不多都是原话。我是这样回他们的:我说,穆老板的好意,我先领下来。近来,祥记发生的事,的确很是不幸。可就我所知,我们老板娘,并没有怪罪穆老板的意思。对于他介绍过来的生意,我是这样表示的:穆老板介绍给我们的这笔生意,一来由于祥记这多年来生意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小生意冇得做的,大生意又做不来;再说,事关重大,我一个人作主怕是不妥,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城里,能否宽限几天,容我们有个商量的余地。”

“嗯,话说得是不错,有柔有刚,不接不推,有蛮大的伸缩性——你心里到底是么样看这件事呢?”

吴秀秀脸色明显地开朗了。刘宗祥身体还没有复原,这件事情,吴秀秀觉得自己可以拿得下来。在冯蝶儿看来,当年那个外柔内刚临事有决断的吴秀秀又回来了。

“我是这样想的:穆勉之弄过来的事,绝对冇得好事。再说,事情还是替日本人办的。这是对待穆勉之那边所有事情的前提。五年前,日本占我们汉口的时候起,我们祥记就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绝对不给日本人办事!刘老板就一直是这样做的。为了这个规矩,我们停了大多数的生意,有的只是应付门面而已。可话又说回来,在这件所谓的生意上,穆勉之到底又想对祥记搞点什么鬼呢?我们能不能借力打力,把鬼引到穆勉之自己家里去呢?只是事情来得急,匆忙间我还冇来得及想好。”

看到老板娘脸上舒展了,吴诚觉得自己的思路可能与老板娘有些合拍,才憨憨地笑着从母亲手里接过茶杯来。

吴秀秀朝冯蝶儿脸上瞄,当然是鼓励的意思。

“秀娘娘,您家的意思,是让我也参谋参谋噢?本来么,生意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也是不便插嘴的。可吴经理刚才说了,事关重大,么样把鬼引到穆勉之屋里去,这想法太好了,太好了!至于引鬼的办法么,我想听秀娘娘的高见,听听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冯蝶儿笑着说完鼓励的话,脸色复又严肃起来。

“这笔生意,我们接!不图赚钱——日本人发的那种军票,冥纸一样!就图出口气,图为民除害,图给您家冯家小姐送份礼。”吴秀秀说着说着,口气竟轻松起来,“我说亲家,我的经理您家的公子,大老远地来了,还不快弄点合口的东西。”

“好,好,合口的东西,现成的,现成的。您家不晓得哟,您家的婶娘祁小莲,硬是叫我在这里陪您家,厨房的事,由她包圆。也是,祁小莲总是苦瓜样的,这几天,像个笑弥勒。”一迭声答应的芦花,脸色也晴朗了。

这下好了,冯姑娘一来,我儿子一来,秀秀终于高兴了!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秀秀可不能出事,不然,这个家一垮,汉柏小月又不在跟前,刘老板还在养伤,唉,还有个秋桂,这个疯丫头,不晓得疯到哪里去了……

吴秀秀几个人都没注意到,刚车过身,朝厨房走的芦花,早已经泪流满面。

第10节

从法租界往下走,在日本租界那条巷子口,一串长椭圆形的灯笼,把这栋颇有东洋调子的小楼,抹上一层暧昧的粉红。不远处摇曳着的树影,调进粉红里,在格子门窗上晃动出一些怪诞的图案,可以使人想入非非,也可以使人毛骨悚然。

毛芋头盯着这一串灯笼看了好一会,看不懂:“这日本矮子,硬是跟我们不同款,写字咧,也不写完,总是只写半边!挂灯笼咧,也不并着挂,硬是串得像葡萄!”

这是一家日本妓院,除少数日本女子,多是朝鲜女人。毛芋头看到的挂成一串的灯笼,虽有照明的功能,主要功能是广告,相当于中国铺子的招牌。毛芋头是个睁眼瞎,扁担倒下来也不晓得那就是个一字。但是,不认识字不等于没有见过字。毛芋头就属于这种情况。在他见过的中国字里,没有像日文这么总是只写偏旁的。如果毛芋头知道日本字本来就是从中国学过来的,他一定还会骂:个把妈,这日本矮子,要学老子们中国字么,就好好点学唦,为么事要偷懒呢?读书识字,毛芋头是个睁眼瞎,对于享受,他也不是个很讲究的人。不像孙猴子,还很讲究个口味,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吃不合自己口味的东西。毛芋头没别的嗜好,就喜欢逛个烟花巷之类的,也不在乎品位,偶尔赶个新奇。今天,他巴巴地寻到这日本妓院来,纯粹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日本人横行霸道的,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女人,是个么胃口!与跟着日本人混事的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毛芋头虽然没有很明确的民族大义一类的气节,但“我是中国人,他们是日本人”这样的概念还是有的。毛芋头跟日本人在一起混事,那是服从穆勉之的命令。再说,混事混事,重点在一个混字,混完之后,哪个还认得哪个呀?何况还是日本人!看看他们在汉口整死了几多中国人吧!他们可以下死手整死别的中国人,哪天把脸一翻,不一样可以整死我毛芋头!什么鸡巴维持会,还不是给他们日本人看门!老子们这也是冇得法子,你日本人有枪,占在上风头,连狗日政府的军队都打他们不赢,老子洪门山寨也就只有退一步咧。毛芋头谈不上有什么爱国主义一类的思想。在毛芋头脑袋里,只有模糊的淡漠的“我们是中国人”的概念和浓厚的帮会情结。如果毛芋头山寨弟兄们知道他来逛日本妓院,肯定会惊讶得嘴巴半天合不拢。目前还是日本人得势的时候,一般汉口人,见到日本人,躲都生怕躲慢了,谁还往日本人租界跑呢?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些时跟日本人有了点关系,再加上来之前有四两汉汾酒先在肚子里头垫着,眼下已经有点朝脑壳上冲了。毛芋头胆子再大,也不会主动找日本人有关的东西沾火星。

毛芋头朝那格子门推了好几下,推不开,正准备开口骂,格子门朝旁边一滑,开了尺来宽的个缝,从缝里探出张粉脸来。粉脸在毛芋头脸上扫了一遭,本来很是媚人的眼光,只在他的头上停了一下,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就滑到他身后去了。粉脸眼光的意思很明白:这是颗人脑袋么?这颗肮脏吓人的脑袋要进来么?是不是弄错了,还有其它什么人要进来噢?粉脸没有在毛芋头身后看到别的东西,就把粉脸缩进门缝。毛芋头看出了粉脸关门的企图,抢先在门缝里楔进一只脚。

“么样哇?婊子铺关门——真的是不搞了?”

毛芋头一边嚷嚷,一边把那扇梭门扒得更开些……

“哟!啧啧啧啧!真是有味咧,真是穿得跟我们天声戏院台子上戏子差不多的咧!”

毛芋头进得门来,朝很有些惊恐的粉脸浑身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很夸张地咋呼着,也不管对方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么样哦?有客来了还不欢迎?你这是么样在做生意的呀?是看到老子的脑壳不清爽呀还是么样哇?”

“八——嘎!”

“八——嘎——!”

有从门缝里伸出惊讶脑袋来的,有提着裤子从房间里惊慌地冲出来的,刚才还灯红脂香的风流场,顿时喧腾一片。

开门的那个粉脸,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孤零零的毛芋头站在相当于汉口房子堂屋的厅里,听着一片声的“八嘎”,很是不解:这日本婊子行,怎么一点规矩都冇得呀?来了嫖客,不欢迎!再说,老子进来,和你们这些嫖客有么相干咧?么样还骂人咧?你嫖你的我嫖我的——各忙各的唦,真是,未必婊子不够了,生怕老子抢你的?

别的日本话毛芋头听不懂,这“八嘎”或者“八嘎牙鲁”,毛芋头还是听得懂的。这得益于前一段时间同日本人的接触。见到中国人,日本人开口吐出的,大多是这几个音。听多了,毛芋头知道是骂人的,相当于他自己经常吐出来的“婊子养的”、“个把妈日的”。

毛芋头被日本人捆起来了,捆在妓院厅堂中间的柱子上。

“个把妈的日本矮子!一点做生意的规矩都冇得!老子来送钱把你们,为么事把老子捆起来?简直邪完了,婊子铺还代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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